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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她送裙子去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这条裙子会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只是一路上都在想像这条颜色如晚霞般的裙子穿在小姨身上会生出多少妙曼,想着刚刚在安徒生童话里看到的那几段温柔的句子。这样想着嘴角就溢出笑意来,因为想得太过专注,一拐进小姨家楼门里就觉得眼前一黑,额头先感觉到了温度,然后她一个趔趄,并没有摔倒,手中倒是捏紧了装裙子的纸袋,撞到了一个人,她听到耳边有年轻的男声说:“对不起。”本来她想说的,可是被那个疾风一样过来的男声抢了先。 她想起妈妈说的她总是容易走神,不注意周围的状况,脸就兀地红了,很容易脸红也是她的特点,她一直低着头没有说什么,因为不知道说什么,直到那男孩儿从她身边跑开,她才抬头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穿着浅蓝色短袖衬衫的背影,和黑黑的短发,的确是个男孩儿一跳一跳地跑进了晚霞里。 她一直不能够解释为什么她这样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傍晚,记住了因为走神而撞到的浅蓝色的背影,那年轻的声音,留在额头上的温度。 那一天是她十六岁的生日,从那天起她爱上了蓝这种颜色。 (二) “如霜,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媚?”柳青清脆的嗓音打断了她的神游,她如梦方醒地抬头望着眼前这张用心装饰过的精致美丽的脸。 “一看你就在思春。”柳青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暖昧的笑容,她忍不住在心里用风情万种这个词来形容了一下,怕再继续被开无聊的玩笑,就伸出手轻轻捏捏柳青的脸颊说:“你这家伙,脑袋里没有装正经事吗?” 柳青立刻作生气状,娇嗔道:“好好好,我没有正经事,本来有件好事,现在嘛,就算了。”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抓住柳青放在办公桌上的手叫道:“是不是房子……”,很少听到她这么激动的高声,办公室里其他同事都纷纷侧目,她吐了一下舌头,压低声音问:“你帮我找到房子了?” 柳青心里暗叹她反应真快,看她孩子般喜悦的模样又不忍心,也绷不住笑了:“没错,你这鬼呀头,我看哪,你对我就这点情份,给你。”摊开另一只手,手心里是一张写着一些数和字的纸:“我妈的朋友的邻居家,好像是一老太太出租房子,就在我们公司对个,你还非要公司附近的房子,我们公司这地方,你知道的,寸土寸金,就算找到了房子,你也不一定付得起租金。这地界,我满足你的要求了,这价格还得你自己去谈。” “在公司对个,太好了太好了,柳青你真是我的女神。”她捧着纸条如获至宝:“我会去谈的,搬家的时候请你吃饭。” 柳青笑得很灿烂,不过也不忘记提醒她:“别被老太太忽悠了,别心太软,要狠狠地杀价。”看着她不施粉脂的面孔上干净的笑容,柳青有时候也会出神,想起自己刚刚走出象牙塔,刚刚步入公司的时候。 她并没有像柳青说的那样先打个电话过去约好时间,午休的时候就拿着地址找过去了,反正就在公司对个,如果扑了个空就回来好了,就当散散步了,她这么想,有点激动有点冲动有点不安。到底她还是羞怯地。 这个住宅小区真的就在公司写字楼的对面,只隔了一条马路,过马路的时候,她在想如何与老人砍价呢,在大学里学了很多东西,可是没有教这个,从小穿妈妈做的衣服,最不擅长的就是与人讨价还价。 “实在不行,就依了她,难不成还真要我一个月的工资。”她心里暗下决心的话,竟然溜出了口,身边掠过的中年人惊诧地瞪了她一眼,她目不斜视,脸却红了。大学毕业分配到这家外贸公司,转眼就到一年,一个月二千元的工资,对不需要置衣的年轻女孩子是一笔可以骄傲的巨款,学生宿舍不可以再住下去,妈妈不让她住远郊便宜的房子天天挤公车,她自己也不想,在报纸上翻过小方块的广告,被中介骗走一百块钱无果后,就转向柳青求助,比她大三岁的柳青是她在这家公司里认识的第一个校友,也是第一个主动跟她打招呼的女孩子,她记得柳青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如霜,你的鞋很漂亮。”一字不差。尽管有那么多不同的喜好,她们还是成了好友。 没有坐电梯,她一层层从楼梯爬上五楼,就是这里了503,米色的木头门红色的防盗铁门。门前有方黑色的鞋垫,她看了亲切,自己远方的家门前也有一方,摁门铃之前,她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背了一遍苏轼的永遇乐,每次紧张的时候她都会默背一遍这首词,仿佛有魔力一般,背完后就平静下来,从容应对,当年高考时也是这样,爸爸说她的名字就是来自这首词的第一句“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所以它对她而言,是有魔力的。 门铃响了很久也没有人应,就在她准备放弃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后传来一阵拖拖它它的脚步声,在门开之前,她又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白色短袖衬衫,黑色及膝一步裙,是公司的工作服,不错不错,很庄重,不会讨老人家厌的。 木门开启,她抬头,隔着防盗铁门的槛杆她看到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几缕刘海漫不经心的搭在眼睛上,脸上写满被人从深睡中唤醒的不满,一张不难看的脸,如果没有那么多不耐烦的话。太年轻了,充其量不过是个男孩。 没有出现她预料中的老奶奶的脸,她大大乱了阵脚,从脸一直红到脚后跟,她手足无措地下意识地低头看看手中的纸条,鼓起勇气再次抬头问道:“那个,请问,这里是刘丽芳老人的家吗?” 抬头时看到铁门里男孩表情的改变,竟也把她吓得心跳急加了几拍,男孩子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狂喜和不能置信的神采,她想自己一定走错了单元,正想告辞离去,铁门的锁“卡”一声响,开了。 (三) 下午上班前,她迫不及待要把成功的喜讯告诉柳青,可是柳青却不在营销部,一个下午也没有见到,她想大概柳青在谈业务,就没有打她的手机。实在按捺不住,就躲在洗手间里把这个消息先向妈妈汇报了。 “只要五百元钱……走路五分钟,对,是新房子,水电自理。老人的房子,很可靠,是柳青介绍的。”妈妈问得很仔细,听到是租一个老人的房子,才放心下来,为女儿租到这么合适的住处高兴起来,又一一叮嘱她要小心居住,不要弄脏了墙壁,不要弄污了厨房,不要弄坏的设备,出门睡前记得关好门窗。放下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心里还是隐隐有点儿不安。 如霜合上手机,也轻轻抒一口气,她隐瞒了是与男孩子合租的事实。还是第一次对妈妈有所隐瞒,她找不出说服自己的理由,妈妈知道了一定会担心的。不过为什么呢?心里就是觉得那个起初满脸不耐烦,后来突然变得有点儿失魂落魄的男孩,好像是可靠的。 再给家里拨过去,那边却又占线了,她叹口气把手机装回黑裙的口袋,回去办公室。坐在电脑前,想起跟男孩说好明天签合同,这个周末就可以搬过去,可是这会儿,心里又有些茫然,不应该这么冲动,怎么可以和一个男生朝夕同处一室,这不附合自己从小到大的家教和坚持啊。 忽然之间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心狠狠跳了一下,是的,她忽然明白了,那铁门打开,本来要逃走的她,看到了男孩子随随便便穿在身上的蓝衬衫,她就被蛊了一般,恍恍惚惚地听他说:“我是刘丽芳的孙子,这房子二室一厅,不过只租一间,卫生间厨房合用。”看她没有什么太热情的回应,男孩子又说:“因为是合租,所以包水电五百块。我叫叶铿然,你呢?”他的语气非常坚定,仿佛已经笃定她会同意一般。 事实上她就真的点点头,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也记下了男孩子的名字:叶铿然。她当然知道,在永遇乐中也可以找到他的名字。 大学四年,不是没有过追求她,和让她动过心的男生,奇怪的最后都淡淡的无疾而终,有一个高高大大叫黄海的男孩,曾把她约到校园的湖边,请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她只是说了一句我们还小。那男孩子后来转学离开这座城市,去了北京,临走前给她留了一封长长的信,里面有一句话让她许多年都记忆犹新:你的眼睛,始终看着我看不到的一个地方,你的心里,似乎住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别人都无法进入你的视线,无法住进你的心。 这一刻,她顿悟,十六岁的那个有着美丽晚霞的傍晚,让一个穿蓝衣的人住进了她的心里,虽然她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唯一的线索是他蓝色的衬衫和黑色的短发。所以一切拥有这两个条件的男孩都可以让她动心,这个推理的结论,让她有点哭笑不得。 (四) 六点钟下班的时间,如霜又给柳青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正在纳闷,营销部的小黄在她办公桌前停下来,神神秘秘地说道:“小蔚,柳青辞职了。” “什么,别开玩笑。”她知道小黄平时就喜欢开玩笑,小黄闻言一脸严肃,竖起小指说:“骗你是这个,是我把她的辞职信递给色狼的,而且,她昨天就把她大部分东西都收拾走了,你们这么好的朋友,她会不告诉你,别跟我装了。” 小黄看到八挂消息收到了效果,挥挥手扬长而去,剩下她呆立在桌前,想了想,赶快给柳青打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在心里埋怨,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一点儿风声也没有给自己透露,不相干地想起《太委曲》里的歌词:连分手都是最后得到消息。 座机里传出电脑亲切机械的女声:你拨的用户现在没有开机,请稍后再拨。她只好无奈地挂上电话。 回到学校的宿舍,已然华灯初上。走到宿舍门口,看到门上贴着一张花仙子的笑脸贴画,这是她和娟子约定好的暗号,如果门上贴了贴画,就是娟子在和男朋友约会,门里隐隐有说话的声音,她连忙退到楼下,此时大部分学生都去上晚自习了,安静的校园显得尤其空旷。 学校有规定毕业后毕业生最多只能在学校里逗留到暑假结束,可是公司里没有宿舍,自己在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找房子不易,还是爸爸从他们居住的小城里特地跑过来,动用了学校里老同学的关系才让她在学校里多呆了近一年的时间,研究生楼二人一间,正好娟子住的房间空着一张床,就把她安排进去了。总不是长久之计,娟子的男朋友也在同校读研究生,两个人正在恋爱的甜蜜期,常常腻在一起,虽然表面上对她很客气,可是她总觉得自己打搅了他们,所以总是有点灰溜溜的。幸亏后来认识了在芜城土生土长的柳青,生活才多了些颜色和活力。 站在校园里一棵不知名的参天老树下,她被深深的无助与寂寞包裹住。已经很久没有过的脆弱的感觉让她有些悲从心来的苍凉,忽然就想,快点搬去那合租的房子好啦,总是有自己的空间的感觉,每天也不用这样辛苦地奔波在路上。就在她暗自神伤的当口,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的是“柳暗花明的青春”,她立刻按在接听键上,急急地叫了一声:“柳青,你在哪里?” (五) 柳青在电话里让她快点打车来神曲。她在学校门口拦了一辆正在掉头的出租车,刚对司机说了神曲这名字,司机就开心地说:“太好了,我就是江北的出租车,刚刚拉了一人来江南你们这大学,正好不想放空车回去,小姐你可真救了我的命了。放心,神曲这地方我熟得很,肯定不会耽搁你的事儿的。” 司机还真是说到做到,红色的出租车像鱼儿一样在车流里穿梭,倒是把她吓得够呛,说了好几次:“师傅您慢点儿,我不急的。” 神曲是江北知名的酒吧,爱玩的年青人没有不知道的。她从前去过一次,印像最深刻的还是酒吧的外形。江北市中心这一带解放前是殖民区,留下不少欧式建筑,神曲前身就是一座教堂,她一直对大厅穹顶上挂下来的那串白色天使的雕像叹为观止,应该是用石膏制成的吧,可是却不觉得累赘,那样精湛的工艺,给人轻灵的美感。 柳青钟情的是酒吧里的乐队表演,有时候会有来自北京的乐队,每当此时,佑大的大厅都会嫌拥挤,不过不管什么时候,柳青都会得到最好的位置,因为她认识艾青,艾青是神曲的老板,也是柳青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她从前没有见过艾青,只是从柳青的嘴里听到他是一个漂亮优秀的人物,那时候她还揶揄柳青,哪有用漂亮来形容男人的,柳青眉眼含笑地说:“以后你见到就知道了。” 她知道艾青不是男人的本名,是柳青给他取的昵称,要他永远“爱青”,第一次听到这名字的来历,她笑着抱住肩膀说肉麻,心里暗暗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物,能够让平日看来干练洒脱的柳青这样心醉神迷。 刚踏进大厅就听到一阵热烈的掌声,她当然明白这掌声不是给她的,是献给台上的乐队的。大厅的灯光是柔和的昏黄,像黄昏之末。柳青长长白白的手臂高高扬起,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里,像黄昏海上的一叶孤帆,她微笑着走过去,在柳青的身边,静静坐着一个着白衣的男子,柳青娇俏地介绍道:“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如霜,我最好的朋友蔚如霜……如霜,这是艾青。”说道艾青的时候,柳青向如霜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男人没有动身体,只是抬起头得体的不温不火地笑笑,她也微笑点头,算打过招呼了。现在已经不流行握手。偶尔公司来新人,会跟前辈行握手礼,说着请关照之类的话,她都会觉得有些可笑和别扭。不赶韩流的她看过的唯一一部韩剧是被柳青逼着在公司电脑上看的——《冬季恋歌》,柳青说每次看都会想起自己在中学时的初恋,真是一模一样,每次看都会落泪。 可惜,她看完后没什么感觉,对编剧的奇思妙想倒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把自己的感受老实跟柳青说了,柳青先是狠铁不成钢,后来总结道:“你啊太乖了,人生也太顺利了,一切都由父母安排好了,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太无趣了。” 那部剧里倒是有一句台词让她很赞同,就是女主角说的:“我的手只能让我的爱人来握着。”因为赞同也就记忆深刻。 落座的时候,她注意到身边还空着一把椅子,这时候旁边就有人问:“椅子有人吗?”一直没有说话的艾青这时候开口道:“有人。”这样好听的声音,引得她忍不住把目光投过去打描声音的主人。 瘦削的脸,干净利索的头发和下巴,嘴辱的弧线让她想起螺壳上的黄金分割,阴影里看不清眼睛,可是立刻明白了为什么柳青用漂亮来形容他,这男人阴柔娇媚,阳气不足。 晚上的柳青竟也穿戴俱素,两人衣服的质地都是轻薄的麻,看去恁得养眼,如霜不禁在心里暗叹真是一对璧人。一时间忘记刚才听到说还有人来时的惶恐,她是如此害怕应酬,就像吸血鬼害怕阳光一样。 她是憋了一肚子疑问来的,可是当着艾青好像又不方便竹筒倒豆子,好在艾青并不与她无话找话,柳青又一副沉迷在乐队表演中的表情,她只好无奈地捧了装着冰水的玻璃杯发呆。 又一曲终了,忽然看到柳青的手臂再次举起来,她顺着柳青的眼神看去,待看清从台上走下的越来越近的来人,禁不住瞪大眼睛,此人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见面:叶悭然。 (六) 艾青还是保持着雕塑一般的坐姿,柳青开始新一轮的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 叶悭然打断柳青自己接下去说:“蔚如霜。”如霜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心忽然狂跳起来,他没有叫错她的姓,尽管她只是写给他,并没有读给他听,可是他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望文生义地叫她“WEI如霜”,不错,她的姓念“月”。她红着脸低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唉,真是太没用了,总是这样,总是在应该说话的时候,就不知道说什么,为什么别人总是可以那样从容,什么时候可以学会呢? 柳青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你们早认识啊。”她红着脸连忙抬头想澄清一下,坐在她身边的叶悭然又对她说道:“我是叶悭然,你,还记得我吗?” 一不小心就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笑意酽酽,好像不是在戏弄她,他明明知道她会记得他,不过才半天的时间,而且这样一张脸,从不耐烦到喜悦的转变,当然不会不记得。 她说,带着辩解对着柳青,不是对着叶悭然,她无法面对他清朗的笑容和海一般蓝的衬衫:“我中午见过他……”话音未落,又被他打断:“是的,中午我睡得正香时,如霜来敲我的门。今天晚上我演出发挥失常,不能怪我哦,全怪她。”说着也扮了个鬼脸。 听了他的话,连一直冷静的艾青都扑刺一声笑出来,柳青也笑起来,如霜的脸立刻由红转白,尽量稳住情绪不让自己把手里杯中的水泼向那张好看的脸,也尽量轻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转向那男孩说道:“叶先生,我们很熟吗?我不习惯也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下午我的确想过要与你合租那套房子,不过,现在我正式通知你,我不租了。” 说完,她拿起自己的包,甚至没有看柳青一眼,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心里有点悲凉,也有点自责,为什么总是学不会圆滑地处理事情呢,其实也可以顺着他开个玩笑,再说清楚不就行了,这下子把气氛弄僵了,房子也没了,唯一的好朋友大概也会觉得她是个怪物吧。 大厅里三个人看到如霜大步流星地走出去都愣了一下,叶悭然起身就追出去,柳青也要动身,却被艾青轻轻拦下来,柳青愣了一愣,就坐下了。 她知道拐过这个街口就是出租车的停车点,她放慢了一点儿脚步,希望柳青能够追出来,她要问的事情都没有问,都是那个叶悭然的出现弄砸了一切。她不再责怪自己,只在心里狠狠地怪那个穿蓝衬衫的男孩。 忽然觉得手臂一暖,被人从后面很有力地拉住了,她吓得心跳差点停下来,以为遇到了色狼,正要大叫,一个人却跳到她面前:“蔚如霜,不要走啊。”正是叶悭然。 她不出声,也不看他,心里糟糟的,不知道怎么办。他站在她面前喋喋不休:“你生气了吗?真的生气了吗?你别这样走了啊,我气走了柳青最好的朋友,她一定会把我的皮给剥了的,你了解柳青的性格,对不对?” 听到他的话,她忍不住为朋友辩解:“胡说,柳青才不是这样的人。”没想到他一下子眉开眼笑,拉住她的两只手摇着说:“你说话了,就是不生气了,你不生气,我们回去看演出,我唱歌给你听,当作赔罪,好不好?” 她才发现又上了他的当,又怒起来,可是这怒已经有些虚张声势的味道:“对不起,对你的歌我没有什么兴趣,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发现自己的手还在他的手掌里,她想抽出来,他却攥着不放,仍然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样子看着她。 路灯也是昏黄的,把树叶割裂出的图形一片片投在他们身上,夏夜里轻柔的风带来若有若无的桂花的香味,路人看他们拉着手只当是一对爱侣在倾诉衷肠,她有苦难言,也不会泼闹,双手竟然被这么一个刚见过几个小时的男生这么拉着,一时又羞又急,只能狠狠地仰起头去盯他,眼睛里却不争气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触到她的眼睛,心里悸动了一下,慌张了一下,就放开手了,她垂下头看手腕上微红的痕迹,那一瞬间,两颗泪滴掉下来,掉在尘土的地上。 他再口时声音里多了几分真诚的歉意还有慌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的手疼吗?” 她绕过他,走过拐角,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离去。好累的一夜,在出租车上她无声地泪落如雨,想念妈妈。 (七) 第二天午休,她本来想躲在洗手间里给妈妈打电话,可是想来想去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掉泪,惹妈妈徒徒地担心。正在筹躇,手机嘀嘟一声,有短信进来,是柳青的:我在公司楼下名典咖啡等你。 她有些恨柳青昨天没有追出来,看到她出糗还在一边笑,本来不想理她,可是后来唉了一声,心又软了,就下去了。 与她的灰败相比,柳青显得异常明艳。已经替她叫了一杯珍珠奶茶,吃准了她会下来,看着面前的茶,她撅起嘴。 “霜霜,你看看,我们俩倒底谁丢了工作,怎么你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她忿忿道:“你还说,辞了工作这么大的事,我这好朋友居然最后一个知道,没意思没意思。” “色狼老是对我动手动脚,我实在是恶心透了。”色狼是营稍部的主任,她也撞到过几次色狼的手不安分地停留在柳青身上。“这份卖笑的工作,我也做够了,想换个环境。之前我一直在犹豫,后来艾青鼓励我辞了,他要帮我开个旅行社,正好我做了这几年的营销,手上也有些人脉。” 这番话听得她又惊又喜,为朋友的担心一扫而空:“看来丢了工作对你来说是好事儿啊。”换个人说这话,柳青会觉得那人虚情假意,可是这话从如霜嘴里说出来,她知道是真心的。 朋友的前途反映出自己现在的灰暗,在这座城市里柳青有家人围绕,有爱的人关心,自己好像一无所有,为什么要坚持留下,为什么呢?柳青好像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昨天晚上……” 她立刻打断柳青:“别提昨天的事了。” “不,一定要提,不然你还跟那个个色的研究生挤在一个宿舍里,每天坐公车挤一身臭汗来上班吗?”看她没有出声,柳青又说道:“叶悭然昨天都跟我说了,你们合租他奶奶房子的事儿,他是我的高中和大学同学,别的不敢说,你和他全租,他不敢对你非礼的。而且,他晚上都在神曲里唱歌,白天你上班也看不到他,所以你们不会常见面的。”她还是不发一言,盯着自己的手腕,上面已经了无痕迹,看不出来一双男孩子的手曾经握在上面。 柳青微地叹了口气说:“他还说,你如果不喜欢,他就不住在那里,房租不变。” 她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起身又坐下对柳青说:“他不用出去,我愿意合租。” 柳青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望着窗外的阳光怔怔地说:“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艾青他是有妻室的人。一直没有告诉你,是知道你一定不接受这样的相爱。五年了,家里人也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她的心里一阵酸涩,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好,一把握住柳青的手,那双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很凉。 柳青回过头,一脸的风轻云淡:“去吧,傻孩子,我也要走了,旅行社那边装修,很多事要打理呢。等我那边弄好了,再叫你来玩。”她重重地点点头。 走到门口,柳青又在背后叫她:“叶悭然下午六点十分在这里等你签合同。” 她又一次气绝,他们就知道她一定会答应的吗? (八) 下午六点十分,她还是准时到了,叶悭然坐在靠窗的,她最喜欢坐的位置。看到她,他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这个男生真是好看。她在心里暗叹,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像对牢一个调皮却可爱的孩子,不能够认真的生气。 她走过去发现他面前放着一杯白水,椅边倚着一把吉它,他解释说:“晚上要去神曲演出。今天有个北京的乐队来,你要去看吗?” 她轻轻摇头:“不,我不懂摇滚乐。” 他问她“你喝点什么?” “一杯白水就好了,合同在哪里。” 叶悭然把几张纸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来,放在她面前,她低下头认真地读,读着读着,觉得异样,一抬头,对面的男孩看她的眼神几乎要痴了去。她莫名地心慌,奇怪奇怪,为什么每次和他在一起都会惊惶失措的。故作镇定地,她在最后一页上签了名字,手差点要抖起来。男孩子拿过纸,在她名字的旁边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递回给她一张,异常郑重地说:“你一份,我一份。”她差点笑出来,忍了又忍。 把合同放进皮包,她起身要走,他也起身,又站在她面前,一只手伸过来,她本能地向后一躲,他的手离她还有两厘米时停下,手指张开,一串钥匙掉出来,叮冬作响:“大个儿的是铁门的钥匙,小个儿的是木门的钥匙。还有一把中等个儿没用的钥匙,就串在上面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拿过了钥匙,他没有借机握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儿隐隐的失望。 他背起吉它后对她说:“我赶时间,不陪你吃晚饭了。今天晚上可能会折腾到很晚,我就不回这边了,到江南的朋友家住一晚,你可以今天就住进来,明天是星期六了,你等我过来,跟你一起去搬东西。”听前面的一句话时,她又有点不对劲,听到后面又觉得他还想得挺周到,可是嘴上却说:“不用了,我的东西不多,明天我自己去学校拿过来就行了。” 他不由分说地瞪着她:“不行,一定要等我回来啊。”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那个,床单是新换的。”然后就跑掉了。 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她有一阵的恍惚,好熟悉的一幕。手心里的钥匙暖暖的,有他的体温在上面,她紧紧地握了一握。 她还是听从了他了话,这个晚上留在合租的房子里过了夜。在回去之前,她先去旁边的商业大楼里买了点洗发水香皂之类的日用品,正好学校里的也快要用完了。从商业大楼里出来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下来了。 楼里声控灯似乎特别敏感,她只轻轻咳了一声就亮了。这一次再去找503就不像前一次那样忐忑不安和迟疑了,她很快就找到了那扇门前铺着黑色鞋垫的房子。想起他交待的,大个儿的是铁门钥匙,小个儿的是木门钥匙,开门的时候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那中等个儿的钥匙是干什么用的呢?不过只是一秒钟的事,她不会为不相干的事儿太伤脑筋。 本来她担心要为找灯的开关烦恼一下,可是没想到,一推开木门,发现客厅墙角里亮着一盏小小的散发着桔黄色光线的台灯,心里一下子暖暖的。她回身小心地锁好了防盗门,又锁好了木门。上次来的时候没有顾上仔细看房子,在找自己的房间和洗手间前,她先打量了一下客厅。 很简单的客厅,只有一张样式朴素的实木餐桌,两把配套的椅子,复合木地板,干净光滑,在台灯的微光里泛着均匀的光泽。她在门边找了一下,找到了屋顶上日光灯的开关,没错,如果这房子是老人的,开关应该会设计在入口这样比较方便的地方。 左手的方向似乎是厨房,她向右手走去,两扇关着的门,一扇门上贴着一弯弯的月亮,月亮上还有字迹,她凑近了看,写着:如霜的房间。字迹清秀,不难看。再看对面的房门上贴着一圆圆的满月,满月的眼睛对着弯弯的月亮,笑得弯弯,写着:超级风流叶公子房间。她无声地微笑。 (九) 一夜无梦,似乎是她毕业后睡得最为踏实的一个夜晚,当然她没有忘记睡前插好了门。正如他说的那样,床单是新的,粉色的铺在大大的双人床上,很像爸爸妈妈的床。早晨醒来发现自己习惯性的还是倦起身体缩着手臂,于是就伸展开来,放松地躺了好一会儿。 梳洗净,换好衣服,当然还是昨天穿的,她走进厨房,看到冰箱上贴着纸条,用一只胖胖的企鹅磁铁贴在冰箱门上,纸条上写:冰箱里有牛奶面包,做月亮妹妹的早餐。她的脸又红了,幸亏他不在。拉开冰箱,果然看到牛奶面包,佑大的冰箱里也只有牛奶面包。 在等他的时间里,她把地板用拖布擦了一遍,把窗台上的浮灰也用抹布擦了擦,她没有动叶公子的门,决定只要住在这里就不会去动它。 想来昨天他们一定闹到挺晚的,已经十点半还没有动静,她决定还是自己回学校去拿东西,她的东西真的很简单,全部收拾起来大概也就两个拖的箱子,这么打定主意,就拉开门。她拉开木门的同时,铁门也被人拉开,他回来了。 “我说过要你等我的。”他一看她的样子就明白她要干什么去,她在他的面前仿佛是透明的。 “我又不知道你要什么时候回来,而且我的东西真的不多,我自己叫辆车就过来了。”听了她的反驳,他竟然笑了,说了声:“等我一下。”然后进屋把吉它小心地放在沙发上,又反身出来说:“走吧。” 她坚持要坐公车去,因为回来的时候肯定要打车,所以去的时候不要太奢侈了,周六的公车比平时更拥挤,因为大学边的荷花湖是景点。没有座位,他们被挤得挨在一起,他一直用手臂护着她,不让周围的人挤到她。这个细节她发现了,背有时候会轻轻撞到他的手臂,她很享受这感觉,甚至一刹那在心里希望这时刻久一点再久一点。 娟子对叶悭然异常热情,不知道为什么,娟子的热情让她心里有一点儿不舒服,她仔细地沉默地收拾自己的衣服鞋,小装饰,书还有不多的日用品。而娟子和叶悭然站在宿舍门口不知道聊着什么,偶尔会听到娟子的一两声娇笑。 娟子很不舍地把他们送到学校门口,叶悭然搬箱子上车的时候,娟子把她拉到一边无比羡慕地说:“你男朋友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呢,我一看到他就认出来了,从前风头很劲的,能歌善舞的,听他说你们都住在一起啦,没想到你够潮的啊。” 她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合租的关系。”娟子故作深沉地笑笑说:“姐姐都明白,我不会乱说话的。”真是越描越黑。 坐上出租车,她一声不响地暗自生气,一世清名全毁在他手上。这算不算上了贼船了。看她不出声,他就逗她:“你的室友挺可爱的哈。你看,我们午饭吃什么呢,是出去吃,还是买菜回来在家里做。” 她硬绷绷地说:“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你好狠心啊,我一早从江北赶过来,连早饭都没有吃,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真不管我。”听说他早饭还没吃,她的心就软了,没办法,她就是太好说话了。 虽然她说:“中饭我请你出去吃,也算谢谢你帮我搬东西。”可是态度却是摆明了拒人千里之外的。 中午饭在楼下的小餐馆里吃的,是他推荐的,他说那家的炒河粉一级棒,果然,那炒粉根根筋道,里面的牛肉片片片嫩滑爽口,吃得她好不快意。只是最后她准备结帐的时候,老板告诉她:“你男朋友小叶已经付过了。”看样子他们不仅认识还挺熟。她认真地告诉老板:“他不是我男朋友。”老板只是理解地笑笑,没有说什么。 她回头怒视他,他连忙顾左右而言它。 (十) 上班后的日子倒也过得平静,白天她在单位,晚上他去神曲,他们见面的机会其实不多,她也渐渐明白为什么他的冰箱和客厅为什么这么干净,因为基本上都不会去使用。 他回家通常很晚,可是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通常她睡得都很浅,可是奇怪的是搬来这里后她睡得总是很沉,也许他开门很轻的缘故吧。早晨她上班的时候,他睡得正香,她离开时,关门也会一轻再轻。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相安无事,与柳青保持电话联系,她换了新手机,还在忙着旅行社装修的事。这个周末轮到她加班,周六一早她就去了公司,坐下来没一会儿,手机就响了,没看号码她随手接起来:“喂,你好,我是蔚如霜,你哪位?” 那边沉寂了一会儿,然后他的声音传过来,好像还带着睡意:“你周六一大早跑哪里去了?” “好像不关你的事吧。”和无赖呆久了,也学会他的语言方式,这是如霜的解释。对他的开玩笑,她的反应不再像最初那般激烈,和他逗嘴也变成了生活中有趣的一个部分。 “王记说了,我是你男朋友,怎么能不关心你的去向。”王记?她在脑子里仔细搜索,想起来是上次吃河粉的那家小店好像就叫王记。 “没什么事儿,我就挂了,我正加班呢。”她说话就要挂电话,那边一连串的等等等等,她就等了,他问:“你加班到几点?” “下午三点。” 他穷追不舍:“那你午饭怎么吃?” “我带了方便面。公司里有开水。” “不行不行,吃方便面没营养,中午十二点你下楼到名典等我。” 她想说我不去,刚说了个我字,那边就不由分说地把电话挂断了。她只好对着电话横了一声。 中午还是下去了,在名典门口,他塞给她一个饭盒,然后说:“下午去神曲吧,三点钟我来接你。” “这么早,不是七点以后才有表演吗?” “早一点,我们可以慢慢坐船过去,我一个月的收入全花在打车上了。”听到他口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倒也是稀奇,她笑了笑,他突然很认真地说:“你笑的样子很好看。”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她的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 他又说:“你脸红的样子很像一个人。”气氛变得暧昧起来,她闻到饭盒里传的丝丝香气,好像是丝瓜的清香,于是她举起饭盒故作轻松地说:“啊,好香啊,好像是丝瓜的香味。我最喜欢夏天吃丝瓜了。” 他少有的沉静说:“我知道。”然后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说:“下午三点,我还在这里等你。” 然后他转身离去,她努力不让自己看他的背影,在心里说:是的,你穿着蓝衬衫的样子,也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十一) 办公桌上摆着饭盒,白的米饭,碧绿的丝瓜,她看着觉得是一幅美丽的画,不愿意下手。不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男朋友,是不是也还不错。 这个念头跳出来的时候,把她也吓了一跳。好像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个人怎么可以?可是,她越来越不由自主地听从他的主意,被他主导,不过她本来也是一个容易被主导的人啊。 唉,她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想了,打开电脑把下午的工作完成。从报表里抬起头发现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三点半,忽然想起他们的约定,赶快跳起来,查看手机,并没有来自他的电话和短讯,来不及换衣服,等电梯的时候又发现窗外阴云聚集,好像一场雷阵雨要来了。 夏天的雷阵雨太常见了,她的包里永远带着一把折叠伞,可以挡太阳也可以遮雨,她是懂得爱护自己的女孩。下楼来,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名典里也进去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想来他是等不及先走了,她踌箸要不要过去,还是干脆再回去加一会儿班。 一回身他竟然就站在她面前,她差点儿撞进他怀里,她气结,攥起拳头敲了他一下,他握住她的手笑着说:“你自己迟到了,还要怪我吗?”她想起重要情节,问他:“你一直在这里吗?” 他喜欢看她认真的表情,于是,装着思索的样子说:“好像三点我是准时到的。”她想这下子糟了,刚才急匆匆找他的模样都落进他眼里了。 这时候,雨哗地一声掉下来,没有前奏,也没有预告,他飞快地把她拉到公司的门前大厅前有遮檐的地方,雨还是把她的衣服沾湿了一点,站定后,两个人忍不住相视大笑。 他忽然搂过她的肩膀说:“做我的女朋友吧?”被他搂住的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并不讨厌,可是还是甩开他故意显得生气地说:“要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他探过头来看她的脸说:“又生气了,不要哭啊,我最怕女孩子哭了。”她看到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想:哦,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这样一个男孩子,一定跟许多。也就没有往心里去。白了他一眼说:“没那么容易生气呢。” 他还是凑过来说:“你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好看。”她真是服了他了,从包里拿出折叠伞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打开来走进雨里。他一看,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追过去。拉她的胳膊学小孩子的声音说:“月亮姐姐让我也打伞嘛,给我也打一下嘛。” 她忍住好笑,依然往前走,他在后面跟着,行人都纷纷回头,有人在议论说:“小两口闹别扭了吧。”被她听到,又闹个大红脸,回头一看,他已经湿透,就在她看他的时候,他居然真的打了个大喷嚏。她这下子真的担心了,赶快把伞挪到他的头顶上。他嘻嘻笑着,一脸很受用的样子。 她拿他没有办法,对他说:“先回去换衣服吧,不然真的生病了。”他嘴硬地说:“没那么容易生病呢,我的身体很好。”她听出他在学她的语气,又白他一眼,他又大大打了一个喷嚏,用手捂住,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她拉他的胳膊过马路,他也没有再坚持,知道这么一把小伞,两个人打一定都会湿透。其实两个现在已经都湿了,她没注意自己的白衬衫已经贴在身上,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淡蓝色的文胸。 他从背后环住她,她挣扎了一下,他小声在她耳边说:“你的内衣是蓝色的,想让别人都看到吗?”她如他意料中的红了脸,不再躲闪,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胳膊上,这一刻,他的眼睛突然有点温热。她的心里则在埋怨工作服的质地太差了。 回到家里,她到底还是没有拗过他,先进去洗手间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了自己的连衣裙,也是妈妈的手笔,浅蓝色收腰及膝的裙,花瓣一样半圆的领口装饰着深蓝底色白点的小蝴蝶结,再没有更多的装点,却是说不出的别致和舒服。她这样出现在他面前,脸上带着冲完热水后的红晕,湿的直发披在肩上,他看着呆了。 看他傻傻的样子,她羞涩地催促他:“快点去换衣服,小心真的冻病了。”他又恢复嬉皮笑脸:“我要是病了,你一定要照顾我啊。”她板着脸说:“我凭什么管你啊。”说完自己就后悔了,怎么说这么轻浮的话,这简直是旧小说里要名分的女人的口气。 他果然开心大叫:“你是我女朋友啊,刚才在你们公司楼下我问你的时候,你已经默认了,男朋友病了,你怎么能不管呢,是不是?” “胡说。”她急得跺脚,他却赶快抓了衣服溜进了洗手间。她听到他在里面又连打了两个喷嚏,禁不住笑弯了腰,直起腰时又有点迷惑,最近好像经常笑,小黄也是这么说的:“如霜,你最近心情不错啊。” (十二)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下午四点半的阳光又毫不吝啬地洒在街道上,洒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夏天的雨就是这样,她的外表看上去柔弱,心里却喜欢这种阵雨,来得猛烈去得潇洒,因为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所以她羡慕欣赏拥有这样性格的人,比如柳青。比如……她偷眼看看身边边走边哼歌的他,走路也不会好好走的,遇到个东西就跳过去,当然不会不知道他是特地换上了蓝色的衬衫,他似乎还有几件蓝色的T恤,她暗自觉得他最适合穿蓝色的衣服,穿上蓝色的他,像蓝天上的太阳。 正想着,他突然低下头来迎住她的目光,她吓了一跳,做了亏心事一般转过头红了脸,他嘻嘻笑着说:“我是不是很好看,没关系,不收费,随便看。” 她真是又好笑又好气。扭过头再不去看他。没有坐轮渡,他说因为下雨换衣服的耽搁,时间不够了,所以还是打车过去,她不解地问:“神曲的表演不是七点才开始吗?”他解释说:“上周我说的那个北京的乐队今天要和我们神曲的乐队联合表演,说好早点到提前排练一下。” 她哦了一声又着急地问:“那现在是不是迟了?”他望着她忽然说:“蔚如霜,就知道你关心我。”她又气急:“跟你说正经的。”他说:“我是说正经的啊。”他的语气真的一本正经,脸上也很认真,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不响伸手去拦出租车。 进到大厅时,发现艾青和一个男人闲闲地坐在大厅的前排低低地聊天,头顶上就是那一串白色的天使,表演台上几个留长发穿着奇怪的男女正在调试乐器,穿着古怪是如霜的形容,她解释可能搞摇滚的都这么打扮,这么看来叶悭然实在是太正常了。台上一个披着长发苍白消瘦的女孩子看到叶悭然时,绽开笑容,抬手挥了一下,他也好像很兴奋大声叫道:“小唐,你也过来了。”小唐似乎没有看到他身边的她,只向他走过来,两个人很亲热地拥抱了一下,说着久不见了之类的话,小唐的口音是电视剧里典型的京片子。他没有要给自己介绍小唐的意思,她也就没有上前。 艾青看到他们一起进来,好像是意料之中一般笑了笑,趁叶悭然跟小唐聊天的时候,跟她说了一句话:“柳青待会儿就过来。”她觉得艾青是个特别惜话的人,也不跟她介绍他身边的男人,幸亏没有,不然她又要硬着头皮打招呼,不过也许艾青在跟柳青在一起的时候话会变多吧,想到柳青就想起她说的他是有妻室的话,对他本来就很淡的态度就更淡了。 小唐又回到台上,叶悭然回头跟艾青聊几句,无外是晚上表演的事,她在一边另一张桌上坐下来,有服务员送过来一杯白水,轻声问她点什么,她说待会吧,谢谢。看到叶悭然和艾青坐在一起,忍不住在心里把这两个男人进行比较,如果说叶悭然是太阳,艾青就是冬天里最冷的午夜,即使是现在三伏的夏天,站在他身边也会觉得寒意慢慢侵过来,她最怕冷,小时候家里没有暖气,冬天刚上床的时刻是她最难畏惧的,冰冷的被子好像永远也捂不热,好容易暖和起来睡得正舒服的时候,又被妈妈叫起来上学。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叶悭然托了下巴坐在对面坏笑着盯着她看,她说:“看什么看。”他不接她的话,只说:“是不是在想我啊?是不是在想我和小唐是什么关系啊?”她侧过头,鼻子里哼一声,表示不屑,他还是盯着她的眼睛说:“反正明天是星期天,你今天一定要等我表演完啊,我们要一起回去,你不可以先走。”她故意说:“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他作势要掐她的脖子,后面有人在叫:“小叶,小叶。”他跳起来,跑掉之前还不忘记叮嘱她:“蔚如霜,千万要等我。”直到看她点点头,他才跑上台。 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认真的样子,跟其他乐手们一起调音,研究歌词,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虽然她不想随,可是眼前的他,似乎比平时更有魅力。 演出很成功,神曲大厅里仿佛被点燃了一般,气氛火爆。叶悭然和小唐是主唱,许多歌她都没有听过,不过他和小唐对唱的那首《相思风雨中》,她知道,不仅知道而且也很喜欢,他的声线和张学友真的很像,小唐的音域也很美,闭上眼睛仿佛在听原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们那么深情地对视,配合地那么默契,她的心里会有点不好受,有点酸溜溜的。她起身去洗手间,洗手的时候笑自己,还真把自己当他的女朋友不成。 柳青一推门进来了,仔细看看她的脸说:“今天你好漂亮。”她用手上的水弹柳青说:“就会开我的玩笑。”柳青看来心情和气色也都不错,一边躲一边说:“真的真的,你整个人像一朵盛开的花,像恋爱中的女人。”她嗔道:“还女人呢,哪里的事,根本没有恋爱。” 柳青道:“没有吗?你和小叶。”她急忙说:“没有没有,根本没有。”柳青小声且用故弄玄虚的语气说:“哈,我都看到了。”她竟心虚了,问道:“你看到什么?”柳青摇摇头:“你们不是真有什么了吧,小叶这个人可是很招女孩子的,你这么单纯,把得住他吗?”她不知道柳青看到什么,可是听到柳青这样形容叶悭然,心里莫名地一沉。 “和他真的没什么,他只是我的房东而已。”她平静下来,认真地说。柳青叹了口气:“你啊,真是可爱,刚才你看台上的小叶,简直充满了FEELING,嗯,就像看热恋中的男朋友的感觉。” 她伸手轻轻拧了一下柳青的胳膊:“别瞎说了。”心里在问自己:真的吗,真的有FEELING吗? 两个人往回走,柳青说自己的旅行社再过两个星期就一切就绪可以开张了,到时候一起来庆祝,她说那是肯定的。这么说着就到了大厅的门口,大厅里传来小唐激烈的歌声。一个人靠在那里抽烟,烟头在黑暗里明灭,走近一看,竟是叶悭然,看到她们过来,他也不动,只对柳青说:“柳青,我跟如霜说句话。” 柳青转头对她扮个鬼脸,很不义气地留下她,自己跑进去了。她也想跟进去,他却突然伸手拉住她,将她揽进自己的怀抱里,他的怀里很暖,很热。烟的味道一缕缕钻进她的鼻子里,她好像被雷击了一般,不能动弹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有点担心他手上的烟烫到自己的裙子,只好由他这么拥抱着。他把鼻子埋在她头发里,嗅到淡淡的苹果的香味,她的香波是苹果味的,他见过那只绿色的瓶子,这大概是她的物品里唯一不是蓝色的东西。 他用低哑着声音说:“我怕你提前走了,好怕。”她终于可以开口了,静静地,她听到自己说:“不会的,我答应过会等你到最后的。”她奇怪自己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时候,大厅里响起掌声和叫好声,他们好像从梦中醒来一样,他松开手,转身进去,她在门口又站了几分钟,胸中涌动着甜蜜快乐还有危险混和的奇怪热流。 (十三) 回到大厅,正好看叶悭然抱了吉它坐在台上,看到她进来坐下,他调整面前的话筒说道:“今天晚上最后一首歌,我要唱给下面一位特别的女孩儿。”她的脸猛地涨红了,幸亏灯光不明,可是柳青还是从对面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她想这下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生怕他在台上把自己的名字报出来,那真是糗大了。他没有报她的名字,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报出了歌名,是一首英文老歌《BECAUSEILOVEYOU》, IfIgotdownonmykneesI-mbeingwithyou IfIcrossamillionoceansjusttobewithyou. Wouldyoueverletmedown. IfIclimbthehighestmountainjusttoholdyoutight. IfIsaidthatIwouldloveyoueverysinglenight. Wouldyoueverfoolaround. WellI-msorryifitsoundskindofsad, justthatworryI-msoworrythatyouletmedown. BecauseIloveyou,loveyou, loveyousodon-tletmedown. IfIswamthelongestriverjusttocallyourname. IfIsaidthewayIfeelforyouwouldneverchange. Wouldyoueverletmedown. BECAUSEILOVEYOU IfIgotdownonmyknees AndIpleadedwithyou IfIcrossamillionoceans Justtobewithyou Wouldyoueverletmedown? IfIclimbedthehighestmountain Justtoholdyoutight IfIsaidthatIwouldlovedyou Everysinglenight Wouldyoueverletmedown? WellI-msorryifitsoundskindofsad Its-sjustsadI-mworried,soworried Thatyou-llletmedown BecauseIloveyou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Iloveyou.Loveyou Sodon-tletmedown IfIswanthelongestriver Justtocallyourname IfIsaidthewayIfellforyou Wouldneverchange Wouldyoueverfoolaround? WellI-msorryifthatsoundskindofbad It-sjustbadI-mworried;I-msoworried Thatyou-llletmedown BecauseIloveyou Loveyou,loveyou 他唱得很深情很投入,演唱的过程中,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看台下的观众,他的眼神飘乎在不知道的所在,令她想起黄海那封信里写给她的话:你的眼睛,始终看着我看不到的一个地方,你的心里,似乎住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别人都无法进入你的视线,无法住进你的心。 他的眼里和心里住的是谁?如霜悄悄在心中发问:是我吗?忽然十六岁那个傍晚排山倒海地涌过来,让她感觉喉咙哽咽,眼眶湿润。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消失,掌声响起,并不像之前的那么热烈,有人在喊再来一个。他笑着摇摇头,然后走到后面。 然后大家一起去宵夜,除了他们四个,还有乐队的七八个人,他们聊天,如霜觉得插不上话,就静静坐在柳青身边,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平时几乎不熬夜的她差点睡着,还是注意到他喝酒很凶,艾青正好相反,只要了一杯热牛奶,慢慢地喝,只和柳青还有据说是北京来的乐队的队长轻轻地聊天,在她最困的时候,艾青好听平静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直闹到凌晨三点才散,叶悭然已然脚步不稳了。艾青开自己的车先送柳青,再把他们到楼下,过江的时候,叶悭然靠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热气和酒气将她团团裹住,艾青也不说话,安静地开车。 直到下车的时候,才帮她把叶悭然叫醒,那个人还迷迷糊糊的,嘴里念叨着:“如霜,如霜。”艾青有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她心里寒了一下。她装作没有看到,扶住叶悭然说了声:“谢谢你送我们回来。”说完了,又觉得自己讲得太暧昧了。 艾青轻轻地问:“要不要我送上去。”看看烂醉的叶悭然,她觉得自己的能力大概不足以对付,于是羞怯地点点头,可是扶在手上那个人却说:“不要,不要,我自己可以,艾青,你先走吧,不早了。”这段话到是说得很明白。艾青也不坚持,笑了笑真的上车走了。 她扶着他上楼,他倚在她身上,大声地用中文哼唱“偏偏喜欢你”,她着急地叮嘱他:“半夜了,小点声。”他不唱了,醉眼迷蒙地望着她说:“我就喜欢看你着急,害羞的样子。” 怕惊动邻居,所以她也不好跟他急,好容易把他弄进屋,刚关上木门,他突然反身将她逼在门边的墙上,她又急又羞,看到他的脸向自己脸上凑,只好尽力扭头,为了避开他,只好把脸紧紧埋在他的胳膊上。 他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很用力,嘴里喃喃地说:“如霜,如霜,我不会再放你走了,不会。”她只想他醉了,觉得他说的话奇怪,也知道如果抗拒,自己的力气一定拗不过他,再说这样子拥抱在一起,感觉好像也并不是那么讨厌,如果他不是这么浑身酒气就好了。 很意外地他松开了手,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溜到了地上。她愣了一愣,蹲下来,看到他紧闭着双眼,呼吸急促,本能地把手在他额头上探探,烫得吓人,叶悭然病倒了。 (十四) 因为搬不动他,她只好从自己房间里拿来一条毛巾被,好不容易垫到他的身下,又去厨房烧水,拉开冰箱,冰箱里依然是只有面包和牛奶,心里不禁一阵惭愧,住进来这么久,这厨房也只用来热热牛奶和烧烧开水。 去洗手间,拿他的毛巾用凉水浸透又拧干了,放在他的额头上,书里都是这么写的,物理退烧,他很明显是在发烧,她也明白为什么在神曲他抱着自己时为什么会觉得有点热,想到今天晚上的两次拥抱,脸上也不禁烧了起来。 然后又凉开水,这一折腾下来,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她实在熬不住,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做了有绮丽色彩的温暖的怪梦,被什么声音惊醒,看到叶悭然躺在地上呻吟,她连忙起身,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眩晕,睡眠不足她就会这样。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才六点,原来自己才睡了一小会儿。 用手再试试,叶悭然已经没有那么烫了,不过脸色很差,眉头扭成一团,嘴里难受地哼哼,黑黑的胡子茬都长出来了。她小心地问他:“怎么样,可以起来吗?去你的床上躺着吧,可以吗?” 他很费力地睁开眼,好像半天才搞清自己在哪里,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在她的帮助下终于起身,挪到自己的房间,她第一次踏进了他的房间,比起她住的房间来说,这间要小许多,而且不带阳台,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再没有其他家具,床上地上凌乱堆了许多书,她腾出手给挪出空地,小心地让他躺下来,她直起身正准备离开,他的手一把抓住她:“如霜,别走。” 她柔声道:“我去给你拿毛巾。”他才松开手。她顺便给他拿来了一杯凉白开水,还有感冒药,看着他吃下药,喝下水,才把凉毛巾搁在他的额头上。 喝下水他感觉好些,又笑着问她:“我昨天晚上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坏事?”本来她想说有,后来突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就涨红了脸嗔他:“你敢,才没有。”他一脸遗憾地摇头道:“唉,真可惜啊。” 她气地转身要走,他有气无力地说:“如霜,别走,好吗?”她就心软了,回来坐在床边,他握住她的手,她也没有躲开,他说:“如霜,你的心太好了,太好说话了,你在外面不可以对别人这么好,只能对我这么好。” 她抽出自己的手笑道:“你省点力气吧,再睡一睡,我要出去对别人好啦。”他嘴里说着:“什么。”作势要起身,她赶快拦住他,告诉他:“我只是出去买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他才躺回去,嘴里还在开玩笑:“老婆真好。” 走到门口的她回身狠狠瞪他一眼:“再不老实,我就搬出去啦。”他连忙举手作投降状。 她想起从前自己生病了,妈妈都是煨鸡汤给自己喝的,所以买了早点后,她又去旁边的市场想买一只鸡,心里也没有把握这么早有没有卖的,进入市场后才发现原来已经人声鼎沸,在市场的最里面找到一家卖鸡的摊位,她在鸡笼前犹豫,不知道买什么样的。摊主看她的样子,知道是新手,就问:“小姑娘,你买鸡回去是红烧还是作汤啊?” 她老实地答:“作汤。”那人就打开笼子,挑了一只伸到她面前:“这只老母鸡,老母鸡作汤最好了。”她信任地点点头,那人就问她要不要收拾好,她又点点头。然后就三下二下给她收拾了,那场面自然是血腥混乱的,她在心里暗暗请这只鸡不要怪她,她也是拿去治病救人的。 回到家,他已经睡沉了,表情安详,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酒气,她打开客厅的窗户,阳光已经很灿烂,今天夏天的阳光出奇的慷慨,出奇的明媚。 然后在自己的房间里给妈妈打电话问鸡汤要怎么煨。妈妈奇怪从来不下厨房的她为什么问这个,她支吾着说自己感冒了,想吃妈妈做的鸡汤。妈妈心里一酸,忙问她严重不严重,她说不要紧,只是有点低烧,今天休息一天应该没事的。 妈妈就详细地告诉她鸡汤的做法,需要的材料,她细细用笔记下来,挂电话之前妈妈说:“下个周末回来吧,快一个月没有回来了,妈妈给你做你喜欢的菜吃。”她应了一声,眼泪差点掉出来。 她又往外跑了一次,因为妈妈说的葱姜香油甚至连盐家里都没有。弄齐后,她就开始妈妈说的法子,先把鸡用开水过一道水,然后在鸡肚子里填上姜和香菇,妈妈说姜是暖性的,所以她把一大块姜都切成片埋了进去,然后找锅,找了半天终于在柜子里找到一个大小合适的汤锅,很新的锅,一看就知道一次也没有用过,她不解,这屋子如果真是老人住过,为什么屋里的东西都是新的呢?顾不得想太多,她把锅洗净了,把整鸡放进去,再加没过鸡的水,打开大火煨上了。 弄好了厨房里的事,她又跑去看看他,还在昏沉沉地睡,他睡的模样很乖很可爱,嘴角似乎还带着隐隐的笑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对着他嘟咙一声:“做什么好梦呢。”忽听到厨房里有扑扑的声音,赶快跑过去,原来水开了,就改小火,妈妈说老母鸡要煨三个小时呢。她想起他的房间地上都是书,就过去想找本书看看。住在学校的日子,周末娟子总是和男友一起去自习,而她则去图书馆沉迷一整天的时间。 他的书里大部分是关于经济方面,也有音乐方面的,甚至有德文原版书,有一透明小标签,写明是哲学书。就想起柳青说他是她大学同学,那他应该也有二十五六岁了,样子却是那么小,而且也应该是学经济管理的,为什么毕业后不好好找份工作,要去酒吧唱歌呢?她忽然发现其实对他知之甚少,却又为什么感觉那么熟悉,好像多年前就已经相识,这么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被他握了手,甚至抱在怀里,竟然不觉得不应该,这不符合她的家教和性格,太奇怪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她找到一本《从海底出击》的小说,一翻作者也是一位德国作家,一个她从前都没有听过的名字:布赫海姆。看看也没有其他书,就把这本拿回房去翻翻。临走前也没有忘记再给他换一次毛巾。 小说讲的是二战海战的故事,对她吸引力不大,加上睡得太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睡着了。也不知道怎么醒过来的,书好好地放在枕边,房间里很明亮,她一时搞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难道已经是第二天了,她才觉得全身酸痛,闻到有香味隐约飘过来,忽然想起来,啊的一声光着脚就往厨房跑。 有人比她抢先一步,是他。 (十五) 她光着脚,阳光照在她刚醒来的脸上,像一个天使。他呆了。她问:“你怎么起来了,你感觉怎么样?”他移开目光,有点害羞似的说:“我差不多没事了。”然后又恢复正常语气说:“我不起来,你就把我们家烧掉了。” 她连声说:“真不好意思,不小心就睡着了。不知道煮坏了没有。”他忽然换了语气说:“你第一次煨汤吗?”她诧异他也用煨这个字,这个字来到芜城后就没有听到人用了,这是她居住的小城里的习惯用字,她很喜欢这个煨,似乎用这个字出来的汤是别样的浓厚温暖美味,远远超过用煮炖熬出来的汤。 “你你,你怎么也知道煨汤的说法?”她直接问了出来,他不答她,用小勺子从锅里舀了一勺汤送到她的嘴边,她避开说:“不要,我自己会来。”从前在学校她最受不了的就是校园情侣你一口我一口的喂食物,吃饭时总是躲开他们。他提高音调道:“要你喝,你就喝,少罗索。”看他瞪起来的眼睛,她竟然乖乖地把嘴张开把汤喝下去。 香浓鲜美,她不禁陶醉了,不错嘛,第一次煨汤就很成功,忍不住向他炫耀:“你瞧,我第一次煨汤就这么成功。”他不失时机地打击她:“什么啊,盐都没有放,是我放的盐。还有要盖上盖子才能保持鸡汤的香味。” 她大异说:“对你刮目相看啊,原来你这么懂,为什么平时都不做。”他关上火说:“我知道在哪里找得到好吃的,就不用自己动手啦。” 她赶快回屋穿好拖鞋,过来拿碗筷,她看到他从房间里拿出一套竹垫小心地摆在桌上,那淡绿色的竹垫中心竟细致地描着蓝色的小花,不知道什么名字,却是很对眼。他把锅端出来放在中间最大的垫子上,指着小花告诉她:“这是矢车菊,是德国的国花。” 她叹道:“这就是矢车菊啊,原来只听说过它的名字,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他笑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好像她是一个小孩子一般,她撅起嘴,走到桌子另一边,盛了一碗汤递给他,又给自己盛,可能因为没有盖盖,时间又太久,她发现锅里的汤并不多,所以只给自己盛了小半碗。 他用筷子把鸡腿夹到她碗里,她不要,他说:“你不要,我就要抱你啦。”这是什么逻辑,她也就不推了,乖乖把鸡腿放在碗里,看他喝汤。他喝光自己碗里的汤,就来望着她,气氛又不对啦,她就又提起前面的问题:“你怎么也说煨汤这个词的。” 他用肘支在桌上,眼睛里装满笑意:“因为我博学多才啊。”她哼了一声,知道他没有说真话。沉默一会儿,他轻轻唤她:“如霜。” 她抬头以询问的眼神望他,他说:“如果我们现在分开,过些年再见面,你还能认出我吗?”她怔怔地,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又说:“如果我有什么事情隐瞒你,你会不高兴吗?”她心里无端地变得沉重和冷,想起艾青昨天晚上看她的那一眼。 她还是不说话,隔着桌子,他握住她的手说:“有些事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不告诉你,也是因为我爱你。” 从来没有人在她的面前这么赤裸裸地将这个字说出来,这算是爱的表白吗?像一个藏着玄机的谜语,偏偏那是她不了解的典故。他忽然笑了说:“我和艾青不一样的,我们快点喝汤吧,这不是用来治病的汤吗?先说明啊,我可不是有意偷听你和你妈妈讲电话的。” 这个人真是的,她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在心里揣测是不是他已经结婚之类的事情,可是好像被他看出来了一般,所以才说自己与艾青不一样吗?她什么也没有问,因为觉得自己还没有以女朋友自居,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对他盘根问底。 一锅鸡汤,被两个人一顿就消灭了。喝汤的时候,他给她讲了讲她拿去看的那本小说的背景和故事梗概,晚上她再读那本书的时候就变得津津有味起来。 (十六) 周一上班的时候,她觉得嗓子痒痒的,声音也变得有点儿哑哑的,有些担心被传染了,在办公室里泡了一包板蓝根喝了,这些常用药,都是每次回家时,妈妈给准备的,看来真是挺有必要的。 忙起来也就不觉得了,天气还是一味的热,下班路上,她在水果摊上买了半个西瓜,回到家看到他留的条:月亮妹妹,我去神曲,晚上回来。画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她笑笑,还真是年轻人恢复得真快,坐在桌前,用勺子仔细地把半个西瓜划出分界线,仔细舀到碗里吃掉,剩下的一半用保鲜膜包好了,放进冰箱里,现在冰箱里已经不光是牛奶和面包,还摆上了鸡蛋和上次做鸡汤剩下的葱姜。厨房的墙角多了一箱矿泉水,是他买的。她也在桌上留下条:叶公子,冰箱里有西瓜。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看到垃圾桶里的西瓜皮,她微笑,并在下楼时带出去。经过这个酒醉的周末,从表面上看好像一切依旧,他们依然是一早出一晚归,基本不见面,可是,从内心深处却感觉被拉近了,默契更足了。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她下班时买半个西瓜,她吃掉一半,给他留一半,早晨把瓜皮带出去丢掉,竟然很享受这样的居家过日子的感觉,每天早晨提着西瓜皮出门时,都带着她自己并不知道的甜蜜笑容。甚至开始想这个周末回家的时候,要向妈妈多学几个菜式。 可是周五的时候,却发现感冒并没好转,加上整天在空调房里进进出出,还把咽炎引发了,她不怕感冒,最怕咽炎,一旦发作出来就痛苦不堪,去主任那里交报表的时候,已经近乎失声。主任看出她不对劲,问她怎么了,她也说不出,真真是理解了什么是有苦难言。 四十岁的女主任在她入公司的时候见过她的爸爸,知道她家的情况,很同情她现在病状,就说:“你也来公司一年了,按规定可以休年假了,你要不要拿年假回家去休息一下。”她赶快点头。主任又说:“你也别在这里撑着了,早点回去收拾休息吧,你回来再补个书面的报告就行了。”她真是太感激主任了,这冲这点,她决心要把一生都献给这里。 到家的时候是四点,可是叶悭然不在家,留了条:今天晚上没有演出,你等我回来。这个人去哪里了?她回自己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回家的行李,本来想今天回家去的,他让自己等,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看到要等到明天才能回家了,好在长途车站就在附近,这就是当初柳青说黄金地段的含义,什么都比学校那边方便。 这时候门铃响起,她奇怪,这时候会是谁来?是叶悭然,忘记带钥匙了,他又怎么知道她这么早回来?带着疑问她打开门,防盗门外站着的人竟是……小唐。 (十七) 小唐看到她似乎也很意外,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后,还是小唐先开口问:“小叶在吗?”她摇头,不过打开了铁门把小唐让进来,把纸条给小唐看,小唐没什么表情,两只手插在绔绔的裤兜里。 突兀地问:“你们俩真的住在一起了?真没想到。”她一愣,偏偏嗓子这样又不知道如何辩解,只有无言。 小唐又说道:“看来这回小叶是动了真情了,连我在北京那边给他联系好了唱片公司,本来都说好了,现在他突然反悔说不要去了。真是奇事儿啊。咦,既然你是他女朋友,为什么不支持他去北京发展呢?那里的音乐环境多好,机会大把的,如果在北京发展顺利,男人嘛,当然是事业第一,有了事业,他妈自然也就不会催他去德国了嘛。” 什么什么,为什么小唐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可是,又好像不是全无线索。小唐看到她瞪大了眼一脸茫然,才知道她一无所知,连忙说:“哦,赶情你什么都不知道啊,好吧好吧,当我什么也没说,先走一步啦。” 关键时刻她都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把小唐送出门,小唐出门前又对她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拦着他,就算现在你们在一起了,将来他也会怨你耽搁了他的人生。我跟他好的时候也如胶似漆的,我比你了解他。” 关上门,她虚弱地坐在桌前,脑子里像被丢了一百个原子颗,轰轰作响,一片空白。不知坐了多久,她跳起来回屋抓了行李包,跑出门去,只有一个念头,要在他回来之前离去。 直到回家的长途车缓缓开动的时候,她走到空空的最后一排,躲在窗边,才让泪水汹涌地夺眶而出。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眼泪,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掉泪,是为了那个叫叶悭然的男孩吗?他的笑容,他的睡着的模样,他紧握住她的手,他紧紧地抱住她,他说很怕她会离开,原来他说的有事情瞒着她,就是这样,这一切让她心痛,那痛是从心里某一个点锐利地出来,迅速地扩散到四周,使她无法呼吸,为什么这样心痛呢?真的爱上他了吗?柳青说她看他的眼神很有FEELING,真的吗?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人,认识不过短短的一个月。 三个小时的车程就在身体和心灵双重的痛苦中过去了,站在家门前,尽管已经小心地擦拭了眼睛,努力了再努力,看到妈妈的一瞬间,眼泪还是又掉下来,妈妈看到她一脸受伤委屈的样子,吓了一跳,她哑着嗓子抽泣说:“妈妈,我病了。” 妈妈抱抱她,说:“霜霜,回家了,没事的,妈妈把你治好。”爸爸也走过来,沉默的爸爸不擅长这样感性的场面,只是咳了一声,问她:“没吃晚饭吧?快洗洗手吃饭。”这才闻到厨房飘来的香味,低头发现爸爸腿边小心地探出一个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如果不是失声,她一定尖叫了:“小狗。”冲过去想抱它,它飞快地转身跑掉了,跑掉之前还作势要叫她,亮出一口小小的白牙。 妈妈一边帮她把包拿进来,一边说:“是别人给你小姨的,可是,她哪有工夫饲小动物,就给我们了。”妈妈唤了一声:“双双。”小狗就飞快地跑到妈妈的脚边,把白白的尾巴摇成一朵花。 没想到妈妈给小狗起了这么个名字,还以为在叫自己呢,饭桌上爸爸没有忘记叮嘱她坚持学习,在单位要多干活少说话,假期到了就回去。妈妈说双双不是一条名贵的狗,只是最普通的京巴,可是很温顺很聪明,说什么都懂,不会真的咬人,坐在爸爸妈妈对面,她舒心地笑了,能够回家真是太好了,之前那些烦恼似乎都被抛开,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十八) 在家的时光像做梦一般安逸,不用想忙不完的报表公务,不用想同事的看法,领导的批评,不用面对他。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翻翻爸爸书架上的书,吃妈妈做的饭,再带着双双出去散散步就可以混一天,她没有跟从前的同学和朋友联系,只希望能够永远这样。 周末两天都这样过去了,过了两天,她才发现离开的时候太匆忙,手机忘记带了。这两天,在妈妈精心地调理下,她的嗓子终于恢复正常了,在强大的母爱下,其他的症状也渐渐退却了。 小姨来玩的时候,说姨父自己下海开公司,公司现在走上正轨,他很忙所以没有一起过来,公司也缺人,问如霜有没有兴趣过去帮忙,爸爸在旁边说:“如霜现在在国家的单位,是学校分配的,年轻人还是先踏踏实实干本职工作比较好。” 小姨吐吐舌头不再继续这话题,在厨房里跟妈妈小声说:“姐夫还是那样古板,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国家的单位一说。”小姨和爸爸似乎天生不对眼,爸爸不接受小姨和姨父的丁克主张,也不赞同姨父放弃现在的单位下海经商,小姨则觉得爸爸老学究,食古不化。 临走的时候,小姨跟他们约好,周一在绵城最大的酒楼,家人一起吃个饭,姨父作东。 现在跟双双已经混得很好,因为常常贿赂好吃的给它,加上这个小主人温柔和气,大主人爱的人,也是双双爱的人。双双与她已经是形影不离。 转眼到周一下午,临出门,妈妈又接到小姨的电话,边讲电话边回头让如霜把小姨让改的一件长裙给送过去,因为明天要穿,省得一会儿一路提着,妈妈说:“一会儿你就跟小姨姨父一起坐车去酒店那边,爸爸妈妈散散步走过去,叫他们不要等了。”她问:“那双双呢,双双也去吗?”双双趴在旁边吐着舌头急切地盼着,小姨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带去吧,一起带去。” 看她要出门,双双在她脚边蹦跳着想跟过去,她摸摸双双的头说:“你跟爸爸妈妈走过去吧,小姨父的车肯定不让你上的。”双双就不再跳了,乖乖地坐在门口地上,她提着袋子跟双双挥挥手,说声:“一会儿见。”爸爸看到二十三岁的女儿还像孩子一般,不禁摇了摇头。 一出门,就撞上满眼晚霞,眼前的景色是多么熟悉,七年过去了,爸爸妈妈住的小区里没有什么改变,晚霞也没有什么改变。我呢?她问自己。 忽然心里有种期待和预感,说不出来,也抓不住,飘飘忽忽的,就这样走进小姨家的单元,有声音在身后响起来:“蔚如霜。”她以为自己幻听了,不敢回头,呆在那里,身后有一双手围过来抱住她:“如霜,如霜。”是他,是他,正是他,叶悭然。 (十九) “如霜,我迷路了,我在绵城迷路了。”他像孩子般痴痴地缠在她耳边说道。她忽然就很心痛很心疼。他把她轻轻地转过来,凝视着她的眼睛,而她眼里的泪已经摇摇欲坠:“如霜,你说过不会提前离开的,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我倒处找你,我问柳青,她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去了学校,问娟子,娟子也不知道。我等到今天问过你们公司的人才知道你回家了。你这个坏孩子,居然不带手机,你知道吗?我真的怕你会永远离开我。” 泪从她眼眶里跌落出来,胸口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拉住她的手,带着她一直跑,跑到小区背后的河边才停下来。这一片因为长了深深的草,很少有人来,她终于可以放声出来哭。他则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任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胸口,她用额头抵住他的胸口,心里盼望,如果可以这一刻就是永远吧。 后来她终于平静下来,却不敢抬头,他松开她,却像第一次那样握住她的双手,他缓缓地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红了脸,低着头,神情恍忽,我那时候并不知道,第一眼看到你,就爱上了你。”她想他说的大概是找房子那时候,只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为什么感觉好像过了许多年。 “可惜,你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了,幸亏我还记得要怎么样找到你。”她抬起头,迟疑地望向他:“公司把我家的地址给你了?”他笑:“当然不会,我本来就知道啊,我早就知道了啊。” 她的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在他的身上,他松开她的手,把手机拿出来,递给她说:“我给你把手机带过来了,记得以后出门不可以忘了带手机。”她接过手机,看看来电,是小姨的手机号,她把手指放在唇上作了一个嘘的动作,摁了联接键后,里面传来妈妈焦急的声音:“霜霜,你跑去了哪里?小姨说没等到你,我们现在都已经在酒店了。”她支吾说:“我马上就过去了。”还好,妈妈没有过多追问,听到她的声音反而平静了,只说:“快点过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挂了电话,她对他说:“我要走了,家里人在等我吃饭。”他却笑了:“好啊,我一起去吧。”她想他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吓得惊慌失措:“不要……”他笑得更灿烂:“我正好想问你爸爸妈妈,愿意不愿意把女儿交给我来照顾。”她更急了:“千万不要。”又怕这样说不足以吓退他,就狠心道:“再说,我们才认识几天,你就这么不尊重人。我,我根本一点也不喜欢你。我很讨厌你。小唐更适合你,而且她比我要早出现,她更了解你。” 他严肃起来,又握住她的手说:“如霜,你在说谎,你并不擅长说谎,你一说谎就会脸红。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听了小唐的话会这么伤心,会不辞而别呢?”她无语。他不管还是说下去:“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喜欢我,虽然我不肯定你是不是还认识我,可是我知道你爱我。” 认识?这是什么意思,她再一次抬头看他的脸,他的脸明显消瘦了,光洁的皮肤晒黑了,眼睛却还是炯炯有神的。 “可能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小事,对我来说却刻骨铭心。”他的口吻出奇地认真和平静,这样的开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如霜,你比任何人都要早,你是最早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七年前,我就在这里遇到你,就在刚才那楼下。” “你不是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们家这里的吗?七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在刚才的楼下,像是上天的安排,让你撞到我的怀里,你红着脸,低着头,像一只长着透明翅膀的天使,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底。那时候,你的手里好像今天一样,也拿着一只袋子。” 她的头有些晕眩,和睡眠不足的感觉一样,这一段发生的任何事情也不足以和这件事相提并论。 “你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你当然不记得我了,可是我却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只是我没有想到,七年后,还能够再次遇到你,虽然你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了。在你再次出现前,我就对自己说,如果能够再次见到你,我一定要拉住你,让你好好地记住我,不让你从我身边走开。” 她很艰难地消化着他的每一个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第一个字,也不能确定现在弥漫在心中的是喜悦幸福还是悲伤。河对面晚霞鲜艳的颜色渐渐褪去,耳边有青蛙呱呱的叫声,风从水面上吹过来,带来清新的气息。 (二十) 他轻轻把她拉过来靠近自己,轻轻地小心地把自己的唇覆盖她柔软的唇上,她觉得天眩地转,两只手不自觉抱住了他的背,他也紧紧拥住她,深深地吻下去。 她在心里反复反复地说:记得,我记得,七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虽然没有看到你的脸,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你一直住在我的心里,七年了,你那么霸道的住在我的心里,从来不曾离开,也不让别人进来。 吻了很久,以至于分开时,两个人都有点气短。她真的是一直屏住了呼吸。他珍爱地望着她,好像要把她看到心里去一样。她的手滑到他的腰上,她想这个位置真好,刚好搁我的手。 没想到他却说了出来:“我的腰线条不错吧,正好放你的手。”她作势要松手,他忙拉住她说:“不要拿开,我喜欢你放在这里。”她没有说出还记得他的那些话,因为她也记得小唐的话,她不能拦住他,她也不能确定自己能够走到哪一步,从小到大,人生都是爸爸妈妈安排好的,甚至高考后填志愿也是爸爸帮忙填的,还有毕业分配到这个单位也是爸爸的安排。 而他的人生,在他自己的手中,能够走到哪里呢?她在此刻幸福又茫然,能够放就再放一会儿吧,她对自己说。 可是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时间,手机再一次响起,她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号码却摁断了,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她急急地对他说:“我真的要走了。家里人会担心的。”他拉住她认真地说:“答应我,你一定会回去,一定。”她迟疑。他又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抱着你,不让你走啦。” 她连忙点头:“答应你,我答应你。”他却深深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要你嫁给我啦。”她一怔的工夫,他又拉她过来,轻轻吻了她的唇。 赶到酒店的时候,爸爸的脸色不太好,妈妈没说什么,只是仔细观察她,她被看得心慌,小姨父不在,倒是小姨说:“来了就好,大家都等你呢。霜霜,干什么去了?”她慌张地说:“哦,碰到从前的同学。”最高兴的是双双,欢跑过来不停地用脑袋蹭她的小腿。 大家没有再追问,张罗上菜,她一直恍恍惚惚的。菜上得差不多的时候,一身酒气,脸红通通的小姨父推开包间的门走进来,他身边还有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一进来,小姨父就大声喧哗:“啊,这位就是高天,人家可是博士哪。” 每隔一段时间再见到小姨父,他都会再胖一圈,真是想不通,想当年也称得上是风流书生的姨父,现在也变得这般言语无味。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所以没有注意到小姨给妈妈递了个眼风,更没有发现高天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迟疑了一下。 高天得体地一一与每位打招呼,落座后,妈妈仔细打量眼前的高天,高个儿,有点瘦,戴着无边眼镜,看上去蛮斯文的,心里挺满意,听小姨说高天的爸爸是小姨父的中学老师,高天一直刻苦读书,心无旁骛,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对象,正好霜霜也是一个人,大家知根知底的,不如撮合撮合。看爸爸的眼神也挺柔和的,估计也差不多,就是不知道女儿怎么想。 如霜专心吃菜,偶尔丢一块肉或者青菜给乖乖趴在脚下的双双。从小到大应酬都没有她的事,爸爸常说女孩子读书好就行了,不必抛头露面。可是今天很奇怪,小姨和姨父总是找她说话,姨父还说在等她的时候,把高天带到隔壁去转了一圈,隔壁酒桌上都是市里的头头脑脑,多认识些人将来做事都有用的之类莫明其妙的话。 (二十一) 好容易捱到席散,她一心挂记着叶悭然,不知道他在哪里,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守在她们回家的路上,突然跳在她父母面前,如果真的这样,一定会把爸爸气出心脏病来的。她偷眼看了一下爸爸妈妈,心想今天迟到的事肯定不会这么容易过去的。 没想到爸妈的表情很安详甚至是愉快的,她的不解很快就有答案了。走到酒店门口,小姨父说自己的车只能坐下如霜的爸爸妈妈,而且双双也不合适坐车,就让高天送如霜走回去,双双自然也跟着他们。 她当然一下子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高兴之余竟意外地看到爸爸对这个安排是默许的。只好听从,反正只是走一段路,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两个人走得很闷,高天也没有特别挑些明知故问的话题来,倒是让她有了几分好感,听说他是博士生,为什么会同意这样的相亲呢?大概也是迫于家人的压力吧。越是这样的小城里,人情在生活中越发显得重要。 高天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之前见过你。”哦,她很意外,第一次正经去看他的脸,他的脸在路灯下显得清秀,但略显单薄。他侧过头问:“我可以抽烟吗?”她点头。 他拿出烟用打火机点燃,用细长的手指夹住,深深吸了一口,说道:“我和你一样,是被家里人逼来相亲的,你肯定也不喜欢这样认识一个陌生人,对不对?” 正是她的心里话,她小心地听他的下文:“你家里人大概没有告诉你,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去美国了。我爸爸不希望我将来找一个洋媳妇,所以催我在离开前一个月里在家乡找个女孩子结婚,然后带过去。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谬?” 她心里一惊,的确很离谱。他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又说道:“前两天我去芜城会朋友,回来时跟你坐的同一班车。” 听到这句话,她立刻想到那天的失态,不会的,他不会看到的。可是他接下去说的话却让她的希望落空了:“你一上车我就注意到你,那么年轻的女孩,却满脸那么深重的悲伤,眼睛空洞洞的,好像随时要支撑不住,我担心你,所以一直观察你,就看到你在最后一排哭。” 她红了脸,扭过头不去看他,双双无聊地跑到前面很远,再回过头来等他们。他用手弹弹烟灰说:“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只有爱情能够让你这么痛苦落泪吧。” 她低低抗议道:“不要说下去了。” 他不说话,只是侧过头来看看她。一路无语。直到她家楼下,他很礼貌地说:“不送你上去了,你多保重。我也年轻过,能够理解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一起去美国,如果你不愿意,不必勉强。”这几句话并不是炫耀,可是她听来却很不舒服,冷冷地说:“谢谢高先生的好意,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向往美国的。我的肠胃和眼界有限,更适合留在原地。晚安。” 说完就唤着双双上楼,在她上一层楼时,短信来了:“月亮,我在你家楼下迷路了,下来。叶公子。”从拐角的窗户望出去,她看到高天高瘦的身影走远了,几乎没有思考,就又返身下楼。 刚到一楼,就被叶悭然拉进楼梯的拐角着急地深吻住。双双着急地在一边大叫,她听到三楼爸爸妈妈开门的声音,只好由他拉着再一次跑掉。 (二十二) 他好像对此地很熟悉,在黑暗中也能准确地穿梭。她被他暖暖的手拉着,跑得飞快,真的快要飞起来的感觉。他突然停下来,回身拥抱她:“如霜。”他近乎呻吟地叫她的名字。 她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听到他的心在胸腔里快速有力地跳动着。还是那句被人重复了千百万遍的傻话,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如果可以,那就停在这一刻吧。没有多少概率可以让两个失散了七年心心相映的人,又重新拥抱在一起。 至少这一刻,她没有想对与错的问题。只是专心地感受着他的体温,用手抓紧他的蓝衬衫,使尽全力去感受他。 他低下头来,望着她,语气不满地问:“那细竹杆是谁?”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细竹杆?”他的手在她的背上加了加力:“就是刚才那个要带你去美国的细竹杆啊。” 她明白过来,再体会他用的这个比喻,咯咯笑出声来。他可一点儿也乐不起来:“你还笑,你不知道我看到你们走到一起,心里多难受。你是我的霜霜,七年前就是了,七年前你就钻进我怀里来了。”她捏着拳头砸他的胸口,他低头又噙住她的唇。 好容易推开他质问:“你跟踪我吗?”他忙解释:“当然不会,我只是散步正好看到你们出来,就想上前拜见一下岳父母大人,没想到中间插出一竹杆来。” 她低头叹口气,还说不是跟踪,他矮下身体,让她的眼睛与他平视:“我听到霜霜拒绝假洋竹杆了,真大快中国人心啊。”她伸手揪揪他的耳朵:“我又没有说喜欢你,哪里有你的岳父母可见的。” 他的眼神黯然:“是的,看得出来,你父母很喜欢那竹杆。”现在想到父母,她又急了:“哎呀,这么冒失地跟你跑出来,一会儿回去没法交待了,晚饭那会儿的事还没有说清楚呢。以后他们真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回芜城就糟了。” “那我就从窗户爬到你房间去,你是长发公主,我是王子。记得把你的头发梳成辫子放下来。”她把手小心地放在他的黑发上抚摸:“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长不大。为什么你跟柳青同学,却看上去比她小许多。” 他嘿嘿笑:“本来就比她小,我读小学时跳了两级,所以就跟她同学了,早知道就不跳了,就跟你做同学,我们在大学里就可以早恋了。” 她哭笑不得:“你跳级跳傻了,就算不跳级也不能跟我同学啊。还是比我高一年级啊。”他还是笑:“也许不跳级,根本就连一次也遇不到你了,那么多可惜啊。” 他的话让她感动得快要哭了,不过还是要回家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和他在一起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罪恶感,好像很对不起爸妈。 她说要回家了,他没有再强留她,一路用手臂围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牵着她的一只手。他跟她说了七年前他是如何出现在她小姨家楼下的。那时候他的叔叔就住在小姨家楼下一层,而他们家一直都是在芜城的,每年夏天他都会来叔叔家里度暑假,那一年,他是最后一次来叔叔过暑假,因为当年的冬天,他叔叔全家移民去了加拿大。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芜城。 “哦,我知道他们家,对的,是姓叶。”如霜想起来那时候移民还是小城市里的大事件,被小姨和妈妈他们议论了一整年,好像小姨都动过这念头。 他得意地说:“看吧,我没有骗你,你瞧,我们是不是上天安排的一对。你来租房摁门铃的时候,我看到你脸红低头的样子,一下子就认出你了。”她虽然用眼神灭他的威风,心里却在暗叹神奇。这正是为什么会相遇,这正是为什么他会如此熟悉这周围,这正是为什么之后七年再也没有见过他,这正是为什么在他们第一次重遇后,他的态度会那样奇特地转变,自然也是他为什么会知道“煨汤”这个说法的来历。 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留待以后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二十三) 隔着一段距离,她就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分开,他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忍住笑不去看他,问他住在哪里,他说找好了旅馆,不贵。又问他什么时候走,他嘻笑说:“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她停下步子:“我申请了年假,下周才回去。”他还是笑:“那我也呆到下周,没有人给我买西瓜吃,我不习惯。”她嗔道:“那过去那么多年不是也没有人给你买西瓜吃,你也很习惯嘛。”他正色说:“可是现在你出现了,就不一样了。谁让你惯坏了我。” 她忽然被巨大的喜悦和伤感同时击中,不敢开口,他走近她,轻轻说:“回去吧,我不送你了,这次我会小心不让自己错过你的。” 进家门的时候,妈妈坐在沙发上,手里边缝着什么边等她,她在门口换鞋,双双就激动地冲过来迎接她,她心里一阵愧疚,刚才跟他跑掉的时候,都把这小家伙给完全忘记了。还好它知道自己回家来。 她像一个罪犯般小心翼翼地在妈妈身边坐下来,不敢出声。妈妈开口说话前先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得她心里酸痛不已:“楼下的华姨下个月就生了,我用她给的棉布的旧床单改几件小毛头的衣服。” 看妈妈没有提她担心的事,她不解地问:“为什么要用旧床单改,新布不是更好?” 妈妈说:“小毛头皮肤嫩,新布生硬,做衣服穿上去会不舒服。旧的棉床单被揉搓软和了呀,穿起来合体不伤身子。你小时候的尿片子和衣服也都是用旧床单旧衣服改成的。”她伸出手去摸摸妈妈手中的布料,果然是绵软温和,心里一阵妥贴。芜城里大概很少有人用这样自制的婴儿衣服了吧,都是在商场买的,想来穿在身上一定没有这样亲手作的舒服,可惜初生的小婴儿不会表达。 妈妈又说:“霜霜,你也长大了,爸爸妈妈不应该事事替你做主,不过男女交往就像穿衣服一样,小毛头和大人需要的不一样,有些衣服外表看起来很漂亮,可是穿在身上会过敏会难过,如果做工不细,就会开线掉扣子,有些衣服看上去用旧了,不起眼,穿起来却舒服,长久。” 她低下头,响鼓不用重锤,再没有比妈妈更了解自己的女儿的。过了一会儿,妈妈小心地问:“霜霜,你是不是在芜城认识了什么人?”她的脸红了,还是不响。 妈妈又叹一口气:“看来真的是认识什么人了。这次你回来,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不对劲。”如霜抱住妈妈的手臂,她不想说谎骗妈妈,她也不会说谎,可是她也不知道如何跟妈妈说叶悭然,难道说爱上了七年前撞了一下自己,甚至连脸也没有看清的一个影子,像妈妈这样中规中矩的人肯定会觉得荒唐的。而且目前叶悭然也没有一份在父母眼中看来是正经的工作,还有柳青和小唐说的话……很显然,这是一份不会被祝福的爱情,她再一次心乱如麻。 妈妈轻抚女儿的手,从小就不舍得让这双手做任何家务,保持得修长白晰,这么美好的一双手也不能永远握在父母的手中,可是会被善待的人握到吗?女儿回家之前,爸爸是动了怒的,等如霜回来就告诉她,不要再回芜城了。妈妈劝爸爸还是先听听女儿怎么说的,说不定另有隐情。 妈妈让她先去睡,自己再坐一会儿,她听话地回房了,却一夜无眠,直到凌晨才昏昏睡去。 叶悭然突然出现在家中,坚持要带她走,爸爸打他的耳光,妈妈抱住自己,爸爸把叶悭然逼到了窗口,冷冷地对他说:“跳下去。”叶悭然用绝望的眼神望了她一眼,就翻身跃下,她听到自己在喊:“不————”, 然后就醒过来,大汗淋漓,手机也同时想起,原来是个梦,幸好只是一个梦。一时间她动弹不得,静静躺在那里听手机唱歌,那首很喜欢的《风之彩》,打过来的人很执着,手机一直响着。她终于伸手拿过电话,接听。 “如霜。”传来他的声音,安静的近近的,好像就在身边:“如霜,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急死我了,还以为你又出门没带手机,我又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你。” 她握着电话翻个身,很享受他的关心和着急。 “如霜,昨天你回去,岳父母大人有骂你吗?”她傻傻地摇头,竟想不起来他是看不见的。他更急了:“你说话啊,霜霜,快点说话,不然我就去你家破门而入了。” 她才想起来这是在讲电话,忙说:“你不要来,我很好,真的。”他才放心:“如霜,你说话是不是不方便?”她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没关系,爸妈都上班去了。他又问她在做什么,她看看自己还穿着睡裙,就回答说:“被你的电话吵醒了,现在正准备起床。”他骂她一句小懒虫,又说可以想像她现在可爱的样子,就像煨鸡汤那天看她午睡起来时,简直就像一个天使一样站在他面前,那一刻他就希望能够此后每一天都可以守在这个女孩儿的身旁,看着她醒来。 他们就这样抱着电话,说着热恋中男女都会说的傻话沉醉。不知不觉手机已经发烫, 后来,她说:“你,先回芜城吧,神曲那边的演出不要紧吗?”他说:“没事,我跟艾青请了假。我的假期是直到找到你把你带回去才算销的。”她又语塞,他总是能够说出打动她内心的话来。他在另一头笑了:“怎么样,很感动吧。”她故作镇定:“才没有。不过,你还是先回去,不然你总在这里打拢我,我爸爸妈妈真不让我回芜城了,怎么办呢?” 他沉呤半响说:“好吧,我先回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她静静地听:“第一,你最迟要在这周日回来,第二,你不许和那细竹杆见面。”他突然停下来,她追问:“第三是什么呢?是不是根本没有想好。” 他接着说:“第三是我要你叫我的名字,说你爱我。你知道不知道,你一定都没有叫我的名字,都是我叫你的名字。” 沉默许久,他听到她轻轻地叫出他的名字:“叶悭然……”他笑了,听出她在那头的扭捏,他不为难她就说:“你答应我了吗?”她边点头边说:“我答应你。”他说:“我回去了,等你回来,说好了,一定。”她答嗯。 (二十四) 他真的走了,剩下来的日子没有再接到他的电话,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再遇到他,她觉得放心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可是承诺却并不是那么好遵守的,因为高天几乎天天晚饭后来家里和爸爸一起下围棋,也不特别找她,可是两个人一下就下两三个小时,下得很沉默,每天晚上九点准时离开。 她不能装作看不到,也不能一直躲在房间里,心里对高天更多了一些反感。爸妈都没有再提之前的事,周五的晚餐的时候,她小心地跟爸妈说打算周日下午就回去上班了。爸爸放下筷子重重地说:“你不要去芜城了,回绵城来找个工作。” 妈妈忙用眼神制止爸爸:“霜霜,你爸爸的意思是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很不容易,所以还是回来我们身边比较好。如果你担心公司那边不好说,爸爸会替你出面的。” 她忽然大着胆子说:“我根本不喜欢那个高天。” 爸爸再一次动怒:“你喜欢什么样的,在酒吧里卖唱的人。居然追到家里来了。”她没想到爸爸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立刻明白他们什么都知道了,虽然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卖唱这个词刺痛了她,她想起叶悭然在台上认真的排练,专注的神情,飘乎的眼神:“是的,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我不管他是做什么的,我不管他是不是能够带我去美国,我不管他会不会带给我幸福和安宁,我就是喜欢他这个人。你们已经替我安排了二十三年的人生,以后的人生我想要做我自己的选择,难道也错了吗?” 这番话不仅震惊了爸爸妈妈,连她自己也被深深震动了,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无礼地跟父母说过话,更没有这样直截了当地把心里话说出来过,爸爸的教育是女孩子应该是话留三分,婉约才动人。 完了完了,都弄砸了。她心里想。 爸爸果然生气,一拍桌子:“你走吧,从此没有你这个女儿。”转身进屋。妈妈怕爸爸气坏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跟爸爸进屋去了。 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前,不知道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就为了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注定要搅乱她的生活的叶悭然吗? 高天就是这时候来摁的门铃,她打开门后,高天就敏感地嗅到屋里不对劲的气氛,妈妈从书房出来,一向从容镇定的妈妈竟然有些慌张地说:“小高,对不起,蔚叔叔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不能跟你下棋了。” 高天说:“没关系。那我可以带如霜出去散散步吗?”他说这话的时候,自然平静,就像已经酝醇很久烂熟于胸的台词,妈妈犹豫了一下,看向女儿。 如霜正心下里斩不断理还乱,听到高天这样说,反而平静了,就答:“好的,我换件衣服就出来。”妈妈松了一口气:“正好把双双也带出去溜溜。”面子仍然是重要的,还不至于到真的可以不顾面子的地步。 高天和她走在一起,中间始终隔了一拳的距离,双双觉得不解,平时会和自己嬉闹的小主人,今天为什么一脸阴云。 沉默了一段,高天先开口了:“没有告诉你,我博士修的是心理学。”她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学心理学的人,首要的是冷静,理智,自己能够跳到物外,才能解析别人的心思。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泄露心事。”她不知道为什么高天要对自己说这些。 “我要为自己上次对你说的话道歉,关于要你去美国的话。” 她淡淡地说:“不必道歉,我早就忘记了。” “上了这么多年学,我已经熟练地掌握学习的技巧,还有心理学需要的基本要素,所以外面传说我眼界太高,至今都没有交往过女孩子是不对的。” “真正的原因是我过去交往的女孩子都觉得我太过冷静,太理智,不够浪漫而选择离开我。当她们离开我的时候,我很冷静,可是心里不是没有过痛苦的。” 她开始用心听。 “上次去芜城,是因为我的初恋女友在那里,我请她,不对,我求她跟我去美国,她拒绝了我,宁可和一个有妇之夫在一起。” 她毫无道理地想到了柳青。 “后来就在车上看到了你,你的脸上有和我一样的悲伤和失落。所以才会特别留意你。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对你说,要带你去美国的话,我以为你跟我一样都需要逃避。”她转过头来看高天的脸,这张一直斯文平静的脸,此刻被浸透了忧郁。“后来才知道你和我是不一样的。”她觉得眼眶又湿热起来。 “绵城这个小地方,是没有什么秘密的,你和他,就像当年我和她。”没有再先询问她,高天点燃了一支烟,袅袅的青烟在他的指间升起。 “为什么你不再努力争取一下?”她忍不住发问,此刻心里已经完全没有反感,而是充满对高天的同情,甚至连自己的苦恼都先暂时放到一边。 “因为她是真的爱上那个人了。”这句话高天说出来时,像吐出一个苦涩的果子。“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觉得一切事情都是可能的,只要我肯努力,现在才发现,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当年为了承诺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我没有好好把握她,现在知道,错过了,就不能够回头。” 她低下头,想起自己。 “这几天来你家,都想找机会跟你说句报歉,可是你一直躲着我。今天总算说出来了。”她释然,原来如此。 “刚刚你来之前,我刚跟爸爸吵架了,因为他不许我回芜城,可是我答应过一定要回去的。”因为高天的内心表白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此刻的高天就像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大哥。 “我可以帮你劝他,因为不管你父母怎么说,都是为你好,希望你过得好。不过你要想清楚。”高天停下来,望定她:“你要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一旦决定了,不管前途是不是光明都不能回头了。”他的话带着诱惑,诱惑的事物往往是与危险同行的。她抬起头,坚定地一字一句:“我需要你的帮助。” (二十五) 她不知道高天是如何说服父母的,爸爸没有再提让她回绵城的事,也没有再说断绝关系之类的话。可是她知道自己还是深深伤了他们的心。因为剩下的时间,爸爸都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妈妈也闪烁其词,只是专心为她准备回芜城的行李。 她在爸爸的书房里找到从前读过的那几本安徒生的童话,也放在了自己的行李里,她一直都有这个愿望,希望有一天能够遇到他,那个撞到自己的人,能够和他一起读这些童话。 妈妈和高天去车站送她,爸爸没有回家,她一直等,也没有等到爸爸,只好依依不舍地走了,上车的时候,双双一直在她的脚边往她身上跳,她弯腰抱起它,轻轻地说:“你要乖乖地陪爸爸妈妈,不许淘气。”忽然想到,其实双双比自己乖得多,就黯然了。 妈妈对她说:“霜霜,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把握自己。”就这么两句话。高天一直抱着手站在旁边,没有出声。 车开动了,她靠窗坐在空荡荡的最后一排,看着妈妈的身影越来越小,泪又滑出来。 一只手替她擦去眼泪。 “是舍不得妈妈,还是舍不得那细竹杆啊。”是他的声音,她惊讶地回头,身边是他的笑脸,洒满阳光。 “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她觉得做梦一般。他的手环过来,嘴附在她耳边说:“我要监视你啊,看你有没有遵守诺言,果然你还是没有。”她推开他一些,他又欺过来。 “我要一辈子都粘在你身上。”他嘻嘻笑。 “这么肉麻的话,你也说得出来。”她扭过头不理他。他搂过她,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胸口说:“我一直想这样,握你的手,和你一起坐车,一起散步,一起做每件事,让你靠着我,一辈子。”是的,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她无声地微笑。 他问她:“如霜,我是不是很乖,看到你妈妈送你,没有上去打扰,看到你和竹杆在一起,也没有真的生气。”她抚摸他的手,细细地看上面的每一条纹路,仔细地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因为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只爱我。”他说得那么肯定,那么有信心。“我也是爱你的,所以不会做让你为难,让你不高兴我做的事情。”她闭上眼睛,就这样吧,静静地天荒地老,不去想明天如何,有他,有他的情话,就可以一生一世了。爱情真是甜蜜,她此刻觉得柳青起的艾青这个名字真是太绝了,一语双关。 三个小时的车程,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变得飞快。进家门天已经黑,不过客厅还点着那盏小灯,她看到客厅桌上的花,满桌的花,枯萎的蓝色的小花拼成一个心形。“矢车菊”她脱口而出。 “是啊,”他放下行李,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我知道你喜欢蓝色,所以上周五,就是你跑回家那天,我去跑了全市所有的花店才找到这些矢车菊,蓝色的本来就不太多。”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蓝色,又怎么知道我喜欢矢车菊?”她让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柔声问道。 “一看就知道了,你的裙子都是蓝色,你的笔记本,你的拖鞋,还有……连你的内衣都是蓝色。”她的脸红了,想起那天下雨的事。 “那天我们喝汤的时候,你看到桌垫上矢车菊的花,眼睛都直了,就像看到我一样,当然就知道你喜欢啦。”她的脸更红了:“我哪里有看你眼睛都直了,别臭美啦。”她边说边要推开他。 他哪里会让她把自己推开,抱得更紧了:“好容易又能抱着你了,哪会这么容易放手呢?”又用唇在她的耳边脖子处轻轻地啄,弄得她痒痒的。忽然想起妈妈的话,就坚决地把他推开,转过身来。 他的眼睛已经变得迷雾一般,脸上是让人心疼的表情,她说:“我的所有事,你都知道了,可是关于你,除了你的名字,我却一无所知。” 他凑过来:“你怎么这么狠心,说只知道我的名字,你明明知道我爱你。”她用手推住他的肩膀:“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啦!”竟然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原来她也会撒娇。 他认真地说:“你真的想知道我,那么今天晚上我在床上告诉你。”她涨红了脸:“什么,你胡说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更认真地说:“我是说在我们躺在床上讲给你听,不是比坐着说话舒服吗?你不要想歪了,好不好?”她再次气绝。 (二十六) 他帮助她小心地把心形的矢车菊花环拿到她的房间,用透明胶贴在她床头的墙上,她歪着头看看,开心地说:“像一幅名画,真美。” 他望着她说:“你也是,像一幅名画,真美。”然后他就吻上来,两个人站立不稳倒在床上,极度的眩晕中她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身上不安分地游走,摸索到她裙子后面的拉链就往下拉,她抓住最后一线理智,拼命将嘴移开,对他说:“不要,叶悭然,你说过不会做让我不高兴的事的。” 他听话地停下手,头埋在她胸前,片刻抬起头,痛苦而热烈地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啊,你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坏家伙。偏偏这时候叫我的名字。”她不动,只是回看着他,纯净的眼神。 他把她抱坐起来,替她把拉链拉好,然后两个人都坐在床上,身后靠着打折时她从商场买回来的大靠枕,依偎在一起。 “在神曲,你总是那么沉默,可是你的眼睛却是这样亮,这样纯净,当你望向我,我都觉得它们在对我说话。而它们说的话,我都是这样难以拒绝。”她安静幸福地听他的表白,她有种预感,今天晚上,大概他会对她说起他,另一部分她还并不了解的他。 “如霜,”他叫了她一声,她抬头望他的眼睛:“你答应过我一件事,还没有做。” “什么?” “你只叫了我的名字,还没有说你爱我。” 她坐直,平视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很郑重地说:“叶悭然,我爱你。”他一愣,没想到她会说得这样清楚。很想吻她,面对她干净的眼神却觉得不忍心。 只是轻轻地将她搂回怀里轻轻地说:“你这个小傻瓜,为什么说得这样冷静,说得我这么心疼。”她还是平静地说:“我真的爱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开始爱你。”终于说出来了,她想,终于说出来了。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开始跟她讲他自己。 (二十七) “我出生在芜城,生活也算平静富足,像你一样,是被爸爸妈妈关爱的好孩子。” “十七岁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改变了我的人生。”他停了停,似乎也不习惯这样的讲述,她没有追问,只是听着:“第一件事你知道的,我叔叔移民去了加拿大,叔叔走后没多久,有一天回家,我父母坐在桌前平静地对我说他们离婚了。之前没有一点儿征兆,也没有要和我商量,只是通知我,他们已经离婚了。” 她一阵心痛,坐起来望着他落寞的脸。他也望着她,真高兴,现在面前是她在倾听他。 “他们说很早就想分开了,不过大家有约定要等到我考上大学才提出来,所以在那一年,他们平和地分手了,妈妈什么也没要,很快嫁给一个德国人,去了德国。爸爸留下来和我还有奶奶住在绵城。直到爸爸去世,他也没有再婚。” 她又是一惊:“你爸爸他……” 他口气平和地说:“是的,车祸。直到他去世之前,我还在恨他,还有我妈妈,恨他们自私地决定,不管我的感受和未来,只想到自己的解脱,觉得谁都不考虑我,我呢?我怎么办?” 她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心痛地抚摸他的头发,静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脸上笑容很明媚:“不过,那一年发生的最好的一件事情是遇到了你。这么看,老天还是公平的,拿走些什么,会再送来些什么。”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大学的四年,我过得很颓废,学会了抽烟,喝酒,很少去上课,如果不是凭点小聪明,差点儿连毕业证也拿不到。除了写歌唱歌,其他的事情,我都没有兴趣。” “其他的事情,包括和女孩子交往吗?”她咬着嘴唇轻声问。他笑了:“如霜,你终于问了。可是如果我说像我这样玉树临风的才子,从来没有跟女孩子交往过,你会相信吗?”当然不信,她觉得他吻自己的时候,很熟练的感觉,并不像她那么笨拙,不知所措。 “那也包括小唐。”她问他,很认真,他最怕的就是这个问题,小唐是他第一个女人,虽然一直把小唐当好拍档,虽然是酒后失态,虽然大家醒来后都说好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后面的许多次。 他的沉默,让她心凉。她说:“你先回房吧,我要睡了,明天还要上班。” 他却抱住她说:“你不一样的,你和她不一样的,你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我本来只是把她当成哥们的,可是没想到会控制不住。”说完这些话就后悔了,果然她脸色悲愤起来:“你错了,叶悭然,我和所有的人都一样。我一点也不大方,我在意你受的伤痛,那些你承受过的伤口,现在就长在我的心上,我介意你的过往,我希望你像我一样,七年来一直把心灵和身体留给我,等着我,而不是放纵自己伤害自己来进行报复,你这样知道不知道我会心痛。”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她的泪刷的流下来。他愣住了,她努力压抑着哽咽说道:“即使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你身边,我也要你好好的向上,而不是堕落。”他抱住她,手足无措地说:“不可能的,我不许你离开我,不许,如霜,我不能没有你。”他吻着她脸上的泪,感觉到她光洁的肌肤。 她说:“我也不希望你说起那些用真心对待过你的女孩子时,这样轻描淡抹,因为我怕有一天,我也会沦为你口中那些所有人。”他沉默,她等待他辩解却没有等来,只好虚弱疲倦地说:“你先回房间去,我累了,我要睡了。” 他只好松开她,她娇小的身体里有一种他不能违抗的力量,她自己并不知道。他还是沉默,依然沉默,无力无法替自己辩解,慢慢走出这间房,替她关上灯,关好房门。 她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与他的重逢流干了她一生的泪水,因为在乎,才会痛苦,心里不甘地想:为什么他不回来抱住我,再吻我,其实我什么都不计较,只要他在我身边。 (二十八) 周一的阳光依然明亮如昔,许多事情却都在阳光里改变了。一夜没睡的后果是她的黑眼圈和眩晕感,还有疯狂的饥饿感。还有,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她穿戴好公司的制服开门,看到他的房间门关着,客厅也空空无人。进去洗手间梳洗,用冷水洗了好久,才让脸色看起来不那么可怕的黯淡。 走出洗手间,却看到他两只手拎满小塑料袋站在客厅里,他穿着蓝色的衬衫,因为她喜欢。看到她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去买了早点,一起吃。” 两个人都不看对方的眼睛,她去厨房热奶,他去厨房拿碗筷,他们同时说: “如霜……” “你……” 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的泪又流在他的胸口。奶噗出来的声音惊动了她,她要挣脱,他不让:“不要管它。不要离开。”奶噗出来一半就无声了。他伸手把火关掉,她伏在他怀中,轻轻说:“我饿了。” 他笑了把她搂得更紧,她大一些声说:“我饿了。”他就吻住她,一直吻,好绝望地吻,她是这样觉得,好像两个人一松开就再也不能在一起。她闭上眼,抓紧他,直到她几乎要晕过去。他看到她脸色苍白,就放开她说:“我们去吃早饭。” 他一定要她坐在他的腿上,把小笼包用勺子切小块,一块一块地喂她,她问:“你为什么不吃?”他说:“我已经吃过你了,很好吃。”她就红了脸,又问:“你是不是经常这么哄女孩子。”他微笑:“别的女孩子不用哄就来了,我只会这样哄你。”她拉下脸,露出不高兴的样子,他忙说:“如霜,好如霜,别生气,你知道我是逗你的。我不会的。” 她看看手机,跳起来,抓起桌上的包,说了声:“要迟到了。”就往门口跑,他拉住她,吻她,递给她一袋早点。她跑掉了,很快乐,带着爱出门的女孩子是快乐的,在办公室里打开袋子时,看到里面的包子都用勺子仔细地切成了小块。 他们真的开始恋爱了,她尽量不去想那些还悬在她心头的利剑。他依然每天去神曲演出,不过不再打车,而是早一点出发坐江船过去,他说要攒钱,为她买她想要的一切东西,她依然每天下班买半个西瓜,吃掉一半给他留一半,他每天早起去买早点,他知道哪家的食物最好吃,他们一天中唯一能够相处的时光就是早餐,甜蜜的早餐,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吃,吃什么都是甜的感觉。 这个周五是如霜的生日,她没有告诉他,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家里的电话,回来这一周也没有接到爸妈的电话,她想他们真的是生气了,不理自己了。往年的生日,不管她在哪里,他们都会电话里跟她说声:生日快乐。或者是:又大了一岁,好好照顾自己。在家的时候,妈妈会做几个她喜欢的菜,为她做一件新衣服,然后一家三口在一起过一个并不奢华却温暖的生日。可是,他们现在都不理她了,一整天,她都像霜打的茄子。 临下班的时候,接到柳青的电话说是旅行社明天正式开业,让她和小叶一起过来。柳青在电话里问她:“小叶最近很快乐的样子,你们是不是好了?”她回答:“是。”柳青好像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你觉得快乐就好,明天过来再聊。”她说好。 又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是高天。 “如霜,生日快乐。”她诧异,他解释说:“是你妈妈告诉我的,你的电话也是你妈妈告诉我的。蔚叔叔已经不生你气了,不过现在话还不软,所以不给你电话了,让我代为转达祝福吧。” “谢谢你,高天。”能从他那里听到爸妈的消息就好了。她保存下高天的手机号,以便有什么事可以联系,高天这个人其实也不错的,她想,只是可惜他们相遇的时机不对。 高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现在我在芜城,不过不去找你了,我还有事要办,我后天回去,你有什么要带给你爸爸妈妈的东西,可以后天电话给我,然后我给你带过去。”她说好,到时候联系。 挂上电话,有奇怪的不安,好像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后来,她想起此时的不安,为自己的直觉心中顿寒。 (二十九) 他在公司楼下等她,一见到她就绽开笑容,同行的是新进公司的小女孩,一看到他,眼睛就直了,小声对她说:“如姐,你男朋友啊?真是帅呆了,小心别让他跑别的女人怀里了。”她轻轻摇头,现在的女孩子什么都说得出口,可是男朋友被人夸还是挺虚荣的感觉。 那女孩子很明亮地跟他说了声“白白”就知趣地走掉了。他过去挽住她的手,她奇怪地问:“今天不用去神曲吗?”他撒娇般地说:“今天要你陪我一起去嘛。” 她忙推他:“别这么肉麻。我去可以,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他正色听。 “第一,要唱得好听些;第二,不许抽烟喝酒;”然后她停住,他赶快问第三,她小声不好意思地说:“不要跟小唐对唱情歌,可以吗?” 他哈哈笑,引得路人侧目。她忙拉他,他低头捏捏她的小鼻头说:“傻瓜,你这个小傻瓜,小唐早回北京了。我当然不会再当着你和别的女孩子唱情歌了。” 她又急急地问:“那背着我就可以了吗?” 他搂住她的肩膀往前走:“我的小月亮也会吃醋啊,放心,从今往后,我的眼里和心里只有你一个,其他人都是透明的。”她很受用,恋爱里的话真真假假,何必分辩,只要,这一刻是快乐的。 他们一起渡江,第一次两个人一起坐船。靠在船栏杆上,任风吹拂着黑发翻飞,她告诉他:“我是第一次跟一个男生一起坐船。”他手围在她的腰上,凝视着她说:“我也是第一次和我爱的女孩子一起坐船。”总觉得他的话有些狡猾。 “那么你和你不爱的女孩子一起坐过船啦。”她酸酸地说。他笑了,他的笑容让她忍不住爱怜地伸手去摸他的嘴角。 “和我妈妈生的女儿一起坐过。”他轻描淡写像在说别人家的事。她迷惑地问:“你妈妈生的女儿不就是你妹妹罗。” “因为是妈妈和那个德国人生的孩子,我一直不承认是我妹妹。两年前,爸爸出车祸那年,妈妈带着小女孩回来过,只呆了一个星期就走了。” “你妈妈她现在还在德国?” “是的。” “那个小女孩那时候几岁?” “三岁。”他回头看她认真的表情:“其实挺可爱的女孩儿,中文比德文说得还好,坐船地时候兴奋地尖叫。可是因为当时恨妈妈,就是不能够喜欢她。” 她想起他房间里那些德文的原版书,还有小唐说他妈妈让他过去,都是真的。她的心有点乱。 他以为她还在想他和女孩子坐船的事“我都说了,除了她就没有和别的女孩子坐过船了。”她微弱地笑笑,又问他:“你想你妈妈吗?” 他扭过头,半天不出声。她看着他,一阵心疼。他想念她,哪有孩子不想爸妈的,他恨他们也是因为太爱他们。如果如霜离开他,他也会想念也会恨的吧? (三十) 在神曲既没有看到艾青也没有看到柳青,大厅里也不像从前来时那般拥挤,显得有些冷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大概是在忙旅行社的事,他来晚了,安排她坐好,基本没有做什么准备工作就上台演唱了。 今天的每一首歌都是很温情的,看得出他特地挑选过。他的嗓音真的很好听,无端地让她想起古希腊神话里有惑人声音,引水手听到歌声失魂的女海妖,而他就是那拥有男声的海妖,她却心苦情愿地做被迷惑的水手,明知可能撞得迷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唱歌的时候一直明目张胆地专注地望着她。她也不再回避。又一曲终了,台上的他拉过话筒说话了:“今天是我女朋友的生日,我要为她清唱生日快乐歌,然后早点结束今天的演唱,希望各位朋友支持和理解。” 她彻底愣掉,他怎么知道的。台下的观众多是对小叶有好感的,听到这么一出,自然都跟着起哄,有人喊道:“早点回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居然在这里听到这个典,她羞得恨不得把头埋到桌下,幸好他没有提她的名字。 他挥挥手,示意大家静下来,深情地望着她开始清唱生日快乐的歌,因为被用得太多,而变得普通的一首歌,在他的演绎下,却生出别样的动人。 她是绯红着脸被他大步拉出神曲的。他带她去夜市一条街吃东西,他知道哪家的凉面佐料调得最地道,也知道哪家的卤菜做得最香,他说过去他的钱大部分都用来吃了。 吃饱了,就坐在江边吹风,她问他为什么毕业后为什么没有想过找份工作?他耐心地解答:“柳青大二的时候就认识了艾青,你别看艾青外表不声不响的,那时候可真是狂追柳青啊,天天开车在学校门口等着,还送花,送礼物,柳青去哪他都带车跟着。当时在我们年级挺轰动的。开始柳青一直不答应,后来突然就看他们好上了,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问:“不是说你吗?怎么又说到柳青了。” 他像个耐心的父亲一样拍拍她的头说:“别着急嘛,马上就说到了。” “我跟柳青一样学的是经济管理,可是并不喜欢,我喜欢音乐,喜欢唱歌。后来好不容易混毕业了,高不成低不就也就不想找专业对口的工作了。大概是二年前,有一天柳青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去艾青的酒吧唱歌,我就同意了。这唱歌是晚上的,白天就在家睡觉,有了收入更不想找其他工作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问她:“你知道艾青的真名吗?”她说不知道,他说了一个名字,她吓了一跳,在报纸上有时候会看到这个名字,一瞬间有点明白为什么柳青为什么这样没名没份地跟着他了。 “在芜城我还有一个亲人,就是我奶奶,爷爷过去在建筑公司是个小头,去世时在江北和江南各留下一套房,我们一直住江北的房里。江南的房的位置后来被房地产买下建商品房,建好后按面积补了一套新房,就是现在我们住的房。” 她这下子明白为什么房子和房子里的物件看来都是新的缘故了。 “如霜,你知道吗?”他问她,她看他。 “我奶奶说江南的房是要将来给我娶媳妇做新房用的。”她一听就红了脸,别转头不理他,他搬过她的脸说:“真的,真的,不过因为还没有眉目,就先租出去,挣点娶媳妇的钱,结果影响都造出去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租出去,所以奶奶又改主意说干脆不要租了。” “后来呢?”她好奇地问。 “后来,我搬过去没多久,你就来自投罗网了嘛。”他笑。她皱眉,在心里慢慢理,可能是柳青之前在他奶奶那里得到租房的消息,后来却不知道他们又不租了,她拿到地址后也没有打个电话,就贸然找过去了,结果就被他…… 她把心里想的对他说了,又说:“如果我先打电话给你,你一定会告诉我房子不租了,这样你就不会看到我,我也不会遇到你。”他心下想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仿佛有什么是冥冥中注定的,注定她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所以他坏笑着说:“那也不一定,也许我听到你的声音这么甜美,就会约你过来相见吧。” 她哈地一声:“好哇,这就是你为什么舍近求近吧,不怕辛苦的从江北搬到江南,就是为了能够一个人方便和女孩子约会吧。不然小唐为什么也会知道这个地址。” 被她说中了,他苦笑想不是说恋爱中的女孩子会变傻吗?看来也不尽然。“我从来没有留女孩子在那里过夜。” “那还是我说的啦,你只是没有留女孩子过夜,可是还是在那里约会的嘛。”她不依不饶。 他赶快抱紧她,吻住她,好结束这个麻烦的话题。 (三十一) 回去后虽然他纠缠了她一下,却在她的坚持下气鼓鼓地回房了。第二天两个人惦记着要去柳青的旅行社,就早早起床了。还是他去买的早点,嬉闹着吃过早饭。她给柳青打手机,柳青那头很喧闹,只说你们快过来吧,就挂了。 出门前他又缠着她要吻,她推来推去还是被吻了。他说一天要吻她一百次,不然就睡不着,也不让她睡。她用无可奈何地看双双的眼神看着他。 还是坐着船过去,她坐在木头椅子上,他消失一会儿工夫,手里用餐巾纸包了两只褐色的茶叶蛋过来:“如霜,你不知道吧,每到周末船上就会卖很好吃的茶叶蛋。只有周末才有卖的,这味道别家没有的哦。”她剥开蛋壳轻咬一口,果然是咸度适当,唇齿留香。也许这茶叶蛋也是极普通的,可是什么东西经他一说后,就变得异常香甜格外可口了。 看她吃得喜欢,两只都让她吃了,她问:“你不要吃吗?我再去给你买。”他摇头:“不要,我要你只吃我给你买的东西,我要永远给你买吃的。”她闻言,心中又是一动。 下了船,按照柳青给的地址,他带着她走过去就到了。门脸看上去并不大,挤挤挨挨摆满了花篮,地上还残留着鞭炮的红纸,空气中似乎还飘浮着火药的清香。走进去觉得很宽敞,装修也清爽,柳青穿一袭枣红色无袖旗袍,在秘书小姐通知后从里间走了出来,她抓住柳青的手开玩笑说:“柳青,不对,现在是柳总了,现在见你,都要预约才行啦。” 柳青不示弱:“哈哈,现在学得这么油腔滑调的,是不是近墨者黑啊。”边说边瞟了一眼旁边的叶悭然。他一脸无辜的说:“关我什么事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这么厉害的。”她隔着衣服轻轻拧他一下,他夸张地大叫起来。 玩笑一会儿,他们拿出贺礼,祝贺柳青终于有了自己的事业。柳青说开张的仪式已经过了,现在艾青带其他客人去旁边的酒店吃饭,知道如霜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自己也不喜欢,所以让如霜晚一点过来,一会儿他们三个人去单独去吃。她感激地对柳青笑笑。 然后柳青带他们进去,给他们介绍旅行社现在有多少员工,可以承办哪些业务等等。秘书小姐走过来对柳青说:“外面有位高先生找柳总。”柳青脸上亦喜亦忧,对秘书说:“先带到会客室,不不不,带到里面我的休息室吧。”然后回头对他们说:“你们先去旁边的一格百味,我马上过来。” 如霜隐约看到熟悉的人影一闪,就进里间去了。她使劲想那是谁,怎么也想不起来。听到他说好的,然后就被他带出来,走几步进了一家川菜馆。柳青已经定好了位。坐定后,叶悭然问她:“如霜,你觉得刚才来找柳青的人眼熟不眼熟?” 她同意地点头:“眼熟,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点点头,不响了。她觉得古怪,追问他,他说也想不起来,只是觉得眼熟,就过去了。 可是左等右等柳青也不来。叶悭然大叫饿了饿了,柳青也不是外人,就先上菜吃了。吃完了,两个人坐着喝茶,还不见人来,就叫服务员结帐,服务员说柳总会记帐的。他们就走回旅行社。 刚才的秘书小姐一看到他们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冲过来抓住叶悭然的胳膊说:“太好了,你们总算来了,快去看看柳总,她把自己关在里间,怎么叫也不开门。” 他们进去敲门,果然是反锁了,也没有人声,她使劲儿喊:“柳青,柳青,是我啊,我是如霜,开门啊,开开门啊。”他把她拦到一边说:“这样不行的,我来撞门。你们俩离远一点。” 她着急地问同样惊慌的秘书小姐:“这么一会子工夫出什么事了?”秘书小姐好容易找到分担对象,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刚才那位高先生来了不久后,艾先生也回来了,他问我柳总在哪里,我当然告诉他在里面会客,他就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里面有打破东西的声音,有吵架声,后来听到柳总大声说‘你们都滚’,然后艾总很生气的样子走出来,走掉了。后来,后来那位高先生也走了。柳总就很使劲地把门关上,不出来了。其他的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三十二) 叶悭然撞了好几下门,都没有撞开,正准备再来时,门无声地开了,柳青默然地出现在门口,眼睛有点肿,头发有点乱,一边脸上有点红,彩妆全无,身后有洒一地的青花瓷瓶碎片。如霜忙上前抱住柳青,直说:“柳青,出什么事了,你好吗?不要吓我。” 他示意秘书小姐先出去。把两个女孩子安顿在沙发上坐好,柳青抬头平静地对他说:“小叶,你先出去找个地方呆一会儿。”他望向她,她用眼神示意他同意。 他点点头,转身出去并带上门。他不敢走远,只坐在接待厅里翻资料杂志。秘书小姐给他倒杯水,他也没有抬头。 里间柳青从茶几里摸出一包烟,一只打火机,点燃,她不懂烟,可是觉得这味道也很熟,在哪里闻过,忽然脑袋里一道闪电,抖着嘴唇说:“高天,高天。” 柳青侧头看她:“你也知道高天,呵呵呵,好,现在全世界都知道高天。我他妈总是遇到这样有名的人。” 她不知道说什么,现在大概不合适讲她与高天的相识。她好像全都明白了,冬季恋歌,初恋,香烟,高天说芜城有他的初恋,他的初恋和一个有妇之夫在一起。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高天是你的初恋情人。”她感慨世界为什么这么小,转来转去都有瓜葛。 “我上初二的时候,他上高一,我在芜城,从来也没有离开过芜城,他在绵城,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他的数学好,常常到处参加比赛,在我们这些小屁孩还不知道美国和美洲的区别里,他就已经去过美国了,那一次他来我们学校演讲,我还记得他是来告诉大家,只要努力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她的眼神飘渺起来,回到了遥远青涩的时光。 “台下坐着那么多人,他一定一眼也没有看到我,更不知道我在台下多么敬仰地望着他,那时候,他在我的眼中像一个神。”她吐了一口烟。 “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放学,我吃坏了肚子,迟些离开学校,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永远不会。我挤公车回家,在车上遇到了他,他根本不认识我,我兴奋地告诉他,我就是那个中学的学生,刚才听你演讲的那个。那时候的我,真是太可爱了。”柳青痴痴地讲着,没注意烟灰已经很长,撑不住,颓然掉落在她的旗袍上,也不管。 “他自然是不记得的,不过他说很高兴遇到你。他说‘我偷跑出来,虽然来了芜城许多次,都没有好好逛过,所以想来转转。’我说你都去了那么多地方,肯定看不上这小小的芜城了。他认真地说‘不会的,我很喜欢这座城市,只是了解的太少了。’我自告奋勇地带他逛,带他去吃我喜欢吃的东西,带他去平时我喜欢去的地方,直逛到夜里才回去,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一个下午,夜里下起了雪,那一年的第一场雪。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冬季恋歌就流泪了吧,那里的场景简直和我们当年一模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说的每一句话在柳青心里还记得那样清晰,这就是刻骨铭心吧。 “第二天他就回绵城了,不过他常常写信来,我也认真回复每一封信,一个字都不让自己写错。”她把快燃尽的烟摁到烟缸里。 “我常常这样点烟,可是并不抽,只是闻它的香味。他上高中的时候已经开始抽烟,学生抽烟大多都是偷偷的吧。他把信纸和烟放在一起,久了,信纸上就会沾上烟的味道,我喜欢读他的信,更喜欢他信纸上的烟味,不是很名贵的烟,味道却好极了。后来我从他那里知道这烟的牌子,每次只要看到就会买,买来了也不抽,只是点燃了闻那味道,如霜,你说这是不是青春的味道。”泪从她的眼里滑出来。 “说出来如霜你可能不相信,我们的信是不关风月的,他的信大多是鼓励我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而我的信则都是保证书,保证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认识他后,我每年都会去你们绵城,他常常不在,因为夏令营,因为比赛,因为家里人,我们常常见不到,不过没关系,只要看到他生活过的地方就好了,想像他的脚从这里走过,从那里走过就很开心了。”柳青越来越平静,她却是流泪满面。 (三十三) “后来我终于考上了大学,我们见面更少了。我上大二的时候,他突然告诉我他要去美国留学。他还说,男人要先立业再成家,我想这大概是告诉我,我们结束了,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吧,在他的人生计划里,从来就没有过我。” 她猜到了结局:“所以你就答应了艾青的追求。”柳青点头:“要命的是还爱上了他,不可自拔,最要命的是高天这个人,居然有一天跑来跟我说最爱的人是我,要我跟他去美国,跟他说了不可能回头,可是我自己先把持不住了,他是我的初恋啊,初恋,如霜,你一定懂的,我们多么纯洁的初恋,甚至连手都没有拉过,连吻都没有接过,正因为纯洁所以益发的刻骨铭心。我曾经一万次地幻想把初夜给他,都没有实现,哈哈哈。”柳青大笑起来,好像这件事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柳青,这时候叶悭然听到动静过来敲门。她才发现天色已经近黄昏,柳青说:“小叶进来吧,我们吃饭去。” 她惶惶地问:“柳青,你?”柳青妩媚地笑笑:“没事儿,这点事儿死不了。”然后大大咧咧地问他:“去哪里吃?” 他一点不迟疑地说:“先过江南,再找地吃饭。”三个人打车过江南,柳青坚持坐在前座,一直不出声,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深深地望住她。 吃过饭,如霜邀柳青去他们住的地方,柳青不肯说:“我还没有沦落到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地步。我回家去了。”她想也对,这时候大概家是最好疗伤的地方。他们把柳青直送到她家楼下,看她上楼去才离开,上楼前,柳青对他说:“好好待如霜,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儿”。 回到她和他的家,如霜觉得很累很疲倦,从心底一直泛滥出来,势不可挡,他安顿她在床上躺好,替她点亮小台灯,柔和的黄色灯光一下子涌进房间。他起身要出去,她拉住他的手说:“别走。”他温柔地回头说:“我去给你拿点水来。” 再过来的时候,居然带来了弥猴桃,一切两半,用勺舀了给她吃,她咬到中间黑黑的小硬籽,满口舒爽。 “什么时候买的?”她问他。 “昨天就买了,搁在冰箱里。” 她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生日是昨天?”他怜爱地说:“我想知道的事就能够知道。”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工作牌上是标着生日的。他又说:“那也是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日子。” 她把他拉近,靠进他的怀里,有他的怀抱在,真好。他轻轻摸她的头发,有她在怀里,真好。她幽幽地问:“为什么不问我柳青都说了些什么?”他老实地说:“我早就知道,有一段放假她老跑去绵城,碰到她在街上瞎逛,她就告诉过我。” “原来你早就知道。”她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他忙解释:“只是碰到就说起,我们没有什么的啊,她那时候看上去挺快乐的样子。” 她半晌沉默,他以为她睡着了,想把她放下,她却勾住他的身体,把嘴凑上他的唇使劲吻,他愣了一下,立刻热烈回应。吻着吻着呼吸都急促起来,她喃喃地说:“叶悭然,你要了我吧。”他一惊,以为听错了,定定地看她,她不敢抬眼,只是抱紧他说:“你不想要我吗?” 他一阵激动,立刻将她压倒在床上,吻她的脸,吻她的唇,吻她的头发,苹果香味的头发,她把手放在他的腰上,很合适放手的位置。他抚摸她,抚摸她的头发,抚摸她的眉眼,鼻子,小小的被吻红的嘴。 他的眼睛里涌进眼泪:“不,不行,如霜,我不可以。” 她迷蒙地睁大眼睛:“为什么不行?” 他清清楚楚一字一字地告诉她:“如霜,因为我爱你。我不会做你不高兴做的事情,我不会做你没有想清楚的事情。” (三十四) 她搂住他的脖子,深情地说:“叶悭然,我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清醒过,如果说过去我还是迷迷糊糊的,今天我才清醒地知道,遇到你是我这一生中最高兴的事情,你让我体会到爱情,让我品尝到爱情,让我了解爱情不是停留在字典里的一个词汇。我想你要我,不是一时的冲动,我想把全部的自己给你。” 他的泪掉下来,不想让她看见,就把脸埋在她的发里:“如霜,你已经把全部都给我了。不一定非要这样,才是付出全部,如果要你,我也要你做了我的新娘以后,这难道不是你的愿望吗?这才是你想做的,我知道。” 这一夜,他们相拥而眠,香甜无梦,直到如霜的手机响起。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他恬静舒展的面容,怕吵醒他,轻轻抬起他搂在自己腰上的胳膊,轻轻离开他的包围,才接听电话,是高天,焦急的声音:“柳青出事了。” 如晴天霹雳,她的手颤抖不已:“我今天早上看到她发来一条短信,时间是昨天晚上的,她说如果晚上十二点,我不去我们相遇的那个公车站,就永远看不到我了。可是……” 她大声叫:“你为什么不去——”高天吞吞吐吐地说:“我真的记不起来是哪一个车站。”她感到一阵眩晕,又问:“现在呢?现在柳青在哪里,在哪个医院?”高天疑惑地问:“哪个医院?为什么在医院?”她快急死了:“你不是说柳青出事了吗?在哪个医院?” 高天哦了一声说:“你误会了,她没有自杀,她不见了。”她愣住了,叶悭然被吵醒,附过来说话,看她摇手,就没有出声。 高天还在说:“我去她家找过,她妈妈说她昨天晚上只呆了几分钟接个电话就走了,样子奇奇怪怪的。我去可能的地方都找了,几乎每一个车站我都找了。旅行社我也去了,大门从外面锁着,不像有人的样子。” 她的脑子飞速转动,接个电话就走了,不再理会高天,她挂断电话,回身问叶悭然:“你有艾青的电话吗?”他无奈地摇头:“总是在神曲见到他,我都没有看到过他告诉别人电话,也没有见过他派名片,最初也都是跟柳青去见他,我自己从来没有单独联系过他。” 她跳下地说:“走,我们去神曲找他。” 中午的神曲虽然开着门,只是外间的清吧在营业,清吧里远远地坐着一个奋笔疾书的女孩儿,里面的大厅的门却是紧闭的。 她拉住一个服务员就问:“艾青在哪里?”服务员一脸茫然,他走过来,服务员是认识他的,叫道:“叶哥,这几天都没见你了。”他问:“你们老板在哪里?”服务员说:“没来,也好些日子没有来了,叶哥你知道的,他一般不来,除非柳小姐来,他才过来。” 他又问:“那柳小姐来过吗?”服务员说:“也没见到。”看看问不出什么,他们准备走,清吧里那写东西的女孩子抬起头,看到叶悭然,就大声叫起来:“小叶,小叶。”他回头一看,竟是小唐,她也一愣。 小唐跑过来,伸出手要跟他拥抱,被他轻轻挡住,看了一眼身边的如霜,如霜没有什么反应,心里想的都是柳青会去哪了呢? 小唐敏感地觉察出什么,收回手冷笑着说:“呵呵,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他也不介意她的冷嘲热讽,礼貌地问:“什么时候来的?”小唐委屈的说:“刚刚下的飞机,本来想现在去你家大概不合适,给你打手机,你也不接,所以就来这里等你,没想到他们说你可能不过来,我这不正准备给你留个条,你就来了。”出来匆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掉在家里了。 如霜对他说:“这里面有点闷,我去外面等你。”就出去了,他想追出去,被小唐一把拉住:“叶悭然,你怎么回事儿啊你,你这么潇洒一人,真的被这妞给迷住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你。你跟北京那唱片公司签的合同,说九月份过去,你又反悔,我怎么再出去混啊我。” 他嘴硬着说:“悔约金我会付的。” 小唐不饶:“不是我说你,说得好听,违约金你付得起嘛你,就你每月这么吃干光净的。还有,来之前在北京碰到你妈和德国鬼子,德国鬼子现在在北京开一琴行呢,还有你那洋妹妹,挺可爱的。她跟我念叨说,给你联系的那家德国的音乐学院去不去?让我劝劝你,先去国外踱踱金,回来更好混了,我说我这儿都还没摆平呢,哪顾得上您啊。” 他甩开她的手说:“现在我有急事,先走了,稍后再跟你联系。”他担心小唐嗓门这么大,被如霜听到就不好了,三步并两步跑出门外,还好看如霜神闲气定地站在不远的大树下,过去拉住她说:“走,我们找柳青去。”她却奇怪地微笑了:“叶悭然,不要找了,她会没事的。我相信柳青,她只是想一个人呆着。如果一个人不想让别人找到,别人怎么找也找不到的。” (三十五) 他们坐船回江南,在船上她问他知道不知道苏轼的永遇乐,他摇头说不知道,她就给他背诵那首词: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泄露,寂寞无人见。口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读毕,她微笑着说:“这词里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呢。”他也微笑,握她的手,他背过这首词,可是还是说不知道,因为想听她读出来。 他买来茶叶蛋,两个人一起剥,她拿起来一个放在他嘴边,娇嗔着说:“也让我喂你一次。”他笑着咬说:“以后你有的是机会。”听了这话,她的泪竟涌出来,他赶紧道歉:“如霜,我又说错话了,又轻浮了,你别生气。”她哽咽着说:“不,我不是生气,我觉得很幸福,我每次想到可以永远和你不分开就觉得很幸福。”他说:“我们会的,会永远在一起,生漂亮的孩子。”她的泪仿佛止不住一般下落,他慌了,问怎么了,她说:“没事,我没事,只是想起了柳青和高天。” 晚上他们在阳台上依偎在一起看月亮,有风吹来,夹着点寒意,他说:“夏天快过去了,晚上的风已经有点凉意了。”她没有出声,点点头。他进屋拿条毛巾被裹住两人,她说:“上次你醉了,我就是用这条毛巾被给你垫在身体下的。” 他坏坏笑着伏在她耳边说:“我那个时候很希望垫在我身体下的是你。”她笑了,摸摸他的脸,对他柔软地说:“你给我唱首歌听吧。” 他很高兴也想让她高兴,清清嗓子说:“好哇,今天晚上就让本世纪最闪亮的超级巨星叶公子为月亮公主献上专场音乐会吧。” 在他开始唱之前,她突然说:“叶公子,我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他一愣:“听歌的人也要提条件啊,现在的听众品味真不得了。”她一脸正经:“我是认真的。” 他说:“好吧,洗耳恭听老婆大人教诲。” “第一,不要抽烟,第二,不要喝酒,第三,不要随便和女孩子交往。” 他点头,用下巴轻轻点在她的头上,她不依:“要说出来,说你会答应说你能做到。”他笑:“当然能做到,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能做到。”她还是不依:“如果我回家住几天呢,如果我出差了呢,如果我旅游去了呢?你是不是就做不到了?”他不再笑,只好说:“好吧,好吧,怕了你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守身如玉,只为你保留,好不好?” 她仰头望着他,良久然后说道:“好吧,我要听你唱歌。” 他轻声问她:“你看过德国电影英俊少年没有?”她点头,他说:“我用德文给你演唱里面的歌,好不好?”她笑着点头。 他就用德文给她清唱《小小少年》,又给她唱《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梦乡》,在美妙的歌声中,她不知不觉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他呆呆地看了一会洒满月光清辉的她的脸,把她抱进房里,轻轻放在床上,自己也在她身边躺下来,手放在她的身上,安静地睡了。 (三十六) 早晨叶悭然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毛巾被小心地搭在他的身上,看看床头的钟,九点了,如霜现在已经在办公室里了,他暗自想她工作时专注的模样,自己就笑了。 他躺在床上一直到上午十点才起来,为了自己和如霜的未来,盘算着自己也该找份工作,于是就想去楼下买份报纸,还想中午时约如霜出来吃饭,把自己的安排讲给她听,还要给她讲昨天晚上,他看的她的睡姿,像睡美人。 熬到中午给她拨手机,手机里说:“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他想是不是在开会啊,就再等,下午一直拨都是关机,他着急了,看看她的房间,没有什么变化,她喜欢的蓝色的衣服都挂在衣柜里,箱子也在,只是上班的衣服和一个随身的小包拿走了,就安心了。 约摸着她快下班了,就到她公司楼下等,等来等去也没有等到她出来,倒是有一个女孩儿跟他打招呼:“嗨,帅哥。” 他迷惑地看她,她忙解释说:“我是如霜的同事,上回你来接她,我们见过的。”他才哦哦哦。她问:“你不知道如霜辞职了啊?” “不可能。”他说,心里却沉下去,一直沉下去。 “真的,如霜今天上午交给主任辞职信,跟我说了说工作,收拾了东西就走了。你不是她男朋友吗,没跟你说呀!” “不可能。”他忽然只会说这三个字,眼前忽然闪过昨天如霜的种种表现。他转身就跑。那女孩子在他身后哎了好几声,只好一跺脚。 她走了,她离开了,为什么?为什么?脑海里电光一闪,一定是的,她听到了小唐跟自己说的话。难怪她会说不要找柳青了,她说,如果一个人不想让别人找到,别人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她说的不是柳青,是她自己,那时候她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了,她以为自己是他的拖累,这个傻瓜,大傻瓜。 尽量他想到了,还是找遍了她可能去的地方,没有没有,甚至连她的家里都没有,她爸爸看到他好像还是很生气的样子,她妈妈很客气送他出门,悄悄告诉他:“她爸爸还在生她的气,她给我打了电话,说她自作主张辞了职,不敢回家面对爸爸,所以先去找一个朋友,过半个月再跟家里联系。不然你到时候再来。” 只好这样,他无可奈何,他拿她无可奈何。中间小唐给他打电话说合同的事,他顾不上,匆匆给挂掉。找了一圈无果,他回到家中,走进她的房间,这个房间她住的时间很短很短,可是却留下了这么多记忆,她穿过的每一件蓝色的衣服都挂在柜子里,像一片片蓝天,看着这些蓝天,他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打开她从家里带回的旅行袋,袋子里有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袋子上帖着标签:常用感冒药。再有就是几本淡绿色封面的书,《安徒生童话》,很旧了,书页都泛着黄,他随手无意识地翻着,一张纸从书页里露出来,他翻到那一页看,是她的字迹,是写给他的信: 叶悭然, 叶悭然,在纸上写下你的名字,和从口中呼唤你的名字一样快乐幸福。在认识你之前,我的生活是平静的,顺利的,我以为我会就此终老一生,很好,这样很好,在见到你之前,我觉得这样过一生也很好,可是,偏偏遇到了你,一切就此改变,你让我学会了哭,学会了笑,学会了表达自己的内心,最重要的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情。 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的,有泪有笑。我也希望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不过,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不想我们在一起有任何的不应该和阴影。 曾经想和你一起读这几本安徒生,因为觉得很美,可惜一直没有时间,好在那专场音乐会可以弥补。七年前,我是刚读过安徒生的句子,就遇到了你,你曾说这真的是上天的安排。我觉得你说的对,那么,请将我的离开躲藏当做理所当然,如果真的是上天的安排,上天会安排我们再见的: 它来时像阳光,具有灵魂和思想,它来时像花香,像一支歌;我们知道和记得其它,但是却不知道它来自什么地方。 永远爱你的如霜。不要忘记答应我的条件,记得要跟小唐联系。 “如霜,明月如霜。”他想起永遇乐里的句子:“燕子楼空,佳人何在?”泪水滴落下来。他发现她带走了房子的钥匙,虽然心痛,却觉得安慰。 (三十七) 四年后。叶悭然已经是红遍东南亚的歌手,不仅外形讨好,还有富有个性的嗓音。娱乐报纸上常可以读到关于他的各种新闻,自然是绯闻不断,每次公开露面,面对记者,他总是说自己有女朋友,可是,大家都猜来猜去,没有人确定知道是哪一个。 他每年夏天会推掉所有的安排,从北京回他的故乡芜城,娱记们猜测他的真命天女在这里,可是每次都没有抓到他和女孩子约会的场面,他还会去离芜城不远一个叫绵城的小地方,也不是和佳人有约,只是四处转转,记者们对此都疑惑不解。 替他与唱片公司牵线的小唐已经成了他的经济人,去年小唐结婚,他送了重礼。四年前,他再次去蔚家,从蔚母手中接到如霜的另一封短信,说自己和高天去美国了,让他不必再找,又再次提醒他答应过她的条件。 他不再找她,有一年受邀去美国参加华人演出,街头走过一个长发蓝裙的女孩儿,冲过去拉住,转过来不是她的脸。她还是住在他的心里。 月亮很好的时候,都会想起月光中她睡着的脸。那几首为她唱过的歌,后来都不能够再唱,再唱心会痛。 终于有一天,在机场遇到了高天,他准备出境,高天入境,在机场大厅门口遇到,高高胖胖的高天臂弯里挎着一个陌生的女子,他几乎没有认出高天,觉得眼熟就直接走过去问:“你是高天吗?”高天一愣,他摘下墨镜说:“我是叶悭然。”高天笑了:“叶悭然,哦,你和如霜还好吧,现在你很红呢,在美国都能看到你的消息。” 他不解:“我还想问你如霜好不好呢?如霜不是说跟你一起去了美国吗?”高天一拍头:“这么回事啊,怎么她一直在绵城你不知道吗?”他惊问:“怎么回事?”高天说:“四年前,我出国前见过一次如霜,在她家里。”他迟缓地说:“什么,在她家里,可是我也去找过她,她妈妈说她不在家,说她跟你去美国了。”高天呵呵笑:“那是她不想让你找到她吧。我们这些年一直EMAIL联系,她好像在她姨父的公司里做事,应该是一直都在绵城的。”高天身边的女人受了冷落有点儿不耐烦的咳嗽了一声。 她一直在绵城,一直都在。他冲进大厅,身边一帮助手们在说:“叶哥,登机时间快到了。”他不理,找到售票窗口,他问:“最近一班去芜城的飞机几点的?”助手着急没办法,其中一个悄悄给小唐打电话,小唐说很快过来。 售票窗口里的小姐在电脑上查了查,带着职业礼貌的笑:“先生,最近的一班飞往芜城的飞机三点五十分,还有一个半小时候,您要现在出票吗?”他毫不犹豫:“要,快点。”拿了票,他就往国内入口处冲,被一个助手拉住很为难地说:“叶哥,你这么走了,我们很难做的,至少也等到唐姐过来。她在路上了,说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他想想说:“好吧,我不为难你们,我等小唐来,她来了,我就走。”小唐一出现在他面前就骂他:“叶悭然,我真看错你了,这么些年你一直没变,还是这样冲动,还是这样不负责任,你以为这样去找如霜她就会理你了吗?四年前,本来我已经不打算理你,自己回北京算了,可是后来如霜来找我……”他上去抓住小唐:“什么,如霜来找过你。” 小唐推开他:“别冲动,留着劲先去演出再去找如霜,当年不是她求我一定要帮你,我才懒得再理你呢。”看他站在那里发呆,又说:“不过当年我也是对你还心存着幻想,才会又来死气掰咧地来找你,后来一看对你没什么指望了,才投奔他人的怀抱,嘿嘿嘿,你可真够执着的。” 小唐对周围的助手使使眼色说:“这样吧,你先去演出,我在国内一定负责给你把如霜找到,这样还不行。你瞧你这样不管不顾的,不是辜负了如霜的一片苦心吗?” 助手上去把他手上票拿走,交给小唐,他撂给小唐一句:“一言为定。”转身跟助手们走了,小唐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尾声尾声 二周后,他再次回到北京,小唐在机场接他,他着急地四处张望:“如霜呢?” 小唐叹口气说:“唉,这么个大美女摆在你的面前你都看不到,真是浪费啊。”他着急地问:“你不是说肯定找到如霜吗?你不是答应的吗?”小唐也怒了:“我他妈说给你找到就肯定给你找到嘛,你急什么,我见到如霜了,在绵城没错,不过她说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见你。”他黯然。 小唐又笑了:“放心,有我小唐出面,没有搞不定的,我跟她要了她的手机号。她说你去绵城之前先给她发个短信,不要给她打电话,她会在你们第一次遇到的地方等你。”他立刻咧开嘴笑了,伸手要手机号,小唐把手背到背后说:“有个条件……”他立刻说:“我只答应如霜的条件,别人的不答应。”小唐说:“嘿,不想要号码了?”他只好说:“你说说看。” 小唐笑嘻嘻地问:“你们第一次是在哪里遇到的啊?”他一把抢过纸条,边跑开边说:“不告诉你。”小唐在后面叫他:“机票,机票,我给你买好了机票。” 他又跑回来拿,小唐又神神秘秘地说:“如霜还是那么水灵的小姑娘样。”他瞪了小唐一眼,拿着机票跑进刚出来的机场大厅。 坐在飞机和去绵城的长途车上,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幕幕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他们撞到,她红着脸低着头,她摁响门铃站在他面前,她午睡醒光着脚站在那里,她为他读永遇乐,她把茶叶蛋喂到他的嘴边,她睡在他的臂弯里脸上涂抹着月亮的清辉……他就按纸条上的号码发了个短信过去,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收到回信,他又发一个,再等一会儿,还是没有回信。 他不等了,直接打辆车过去。远远地看到那栋当年他们第一次撞到的楼,他的心里既幸福又不安,幸福是她一直都在,她一直在看着他,不安是担心如果她不在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不在,他在楼里上上下下转了两圈她都不在。最后他只好着急地在单元门口徘徊,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静静地在身后响起:“你来了。” 他如受雷击,是她的声音,是她,他转过头,看到眼前蓝色的人,一把拥进怀中。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